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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而别的少年
陆方悬知道自己高中毕业后会考上大学,离开村子。
他一直想鼓励安缚,好好学习。
他们之间不过相差两岁,三个学年,他会在城里等他。
却没先到这样的愿望只是少年单纯的猜想。
那天。
就在他将安缚压在炕上亲吻之时。
谁也没注意到,大雨倾盆,居然有人推开了屋子的门。
若那天没下那么大的雨,陆方悬又没那么动情的话,他一定能早早察觉有人出现。
等陆妈妈震惊又气极地尖叫出声时,一切已经晚了。
八年重回故地。
她出院了,只是为了给自己晾了很多年的儿子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他儿子居然——
听到尖叫声,安缚一瞬间清醒了,他和陆方悬在做什么?这是他的初吻,他、他怎么会和男生接吻呢?
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下,安缚推开身上的人,仓惶逃走。
陆方悬脸色煞白地看着母亲。
回过神时,又赶紧去追安缚。
陆方悬甚至大着胆子,敲响隔壁的院门,向安缚的父母和姥姥,询问他的去处。
到处都找不到人。
安爸安妈也都吓一跳,陆方悬却不敢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说是吵架了。
陆方悬找了安缚一整天,最后无功而返。
陆妈妈气急败坏,一直等在家里,质问陆方悬在干什么?是在搞同-性-恋吗?
就算是搞同-性-恋,两个孩子才都多大?都不到成年的年纪啊!
安缚还是个农村孩子!
陆妈妈忍无可忍,做下决定——
将陆方悬转学回市里,带他回他爸爸身边。
陆方悬绝不能再留在农村。
多年缺乏管教,他居然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来,一定是农村不知规矩的老人、没教养的小孩把他带坏了。
她已经与陆方悬的爸爸领下结婚证,因有这个来之不易且已经长大的孩子,豪门公婆不会不接受她。
陆方悬坚持不从,也学当初的安缚,作闹绝食了几日。
他想去隔壁的院子找安缚,看看他有没有回家,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有没有后悔……
但陆妈妈一直把他锁在屋子里,哪里都出不去。
最后,陆妈妈告诉陆方悬——安缚被他父母转学带去城里的消息。
陆方悬不相信。
他疯了一般逃出院子,去敲隔壁的门。
开门的只有姥姥。
姥姥看着陆方悬,又心疼,又叹气。
说,你和福仔闹什么别扭啦?那天晚上福仔回来后,就和家里人说要转学去城里读书了。
陆方悬觉得,天塌下来不过如此。
他的感情被母亲发现不足以让他失控,可安缚的刻意躲避压垮了他。
陆方悬知道自己搞砸了。
恨自己没压住心里的一时欲念,吓坏了安缚,让安缚在小小年纪将初吻给一个同性的男生。
安缚一定觉得恶心、接受不了。
他躲避自己是正常的。
那个老式的游戏机还遗落在自己家。
陆方悬觉得自己和这个游戏机一样,都成了被人遗弃的废品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游戏机。
都说少年的青春总是布满酸涩暗恋。
原来是这么酸、这么涩。恨不得将心里挖空。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陆方悬宁愿一辈子藏守住自己那点暗流悸动,只做安缚一辈子的朋友。
最后,陆方悬妥协,和陆妈妈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小山村。
任凭往后人生有多少更宏大跌宕的经历,他的根、他的灵魂,早已全部扎在了这片土壤里。
两人都这样不辞而别。
陆方悬始终记得安缚和他说过的话。
他如约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
一直等到大三,他才敢又回到村里。
从前没觉得这城市到郊区的山路是如此漫长,又心焦,又难熬,一眼看不到头。
村里的一切布置还和多年前一样。
他敲响熟悉的院门。
姥姥为他开门。
又惊又喜。
姥姥看着已长大成年的陆方悬,抱着他嗷嗷地哭。
他是她养大的孩子,也如同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多年不见,怎能不念不想?
陆方悬也红了眼眶。
安抚好姥姥后,陆方悬提出想接姥姥去市里的想法。
他能给她买最大最好的房子,不必一直守在这偏远狭小的农村。
姥姥只说,这里是她的根,也是孩子们的根。
她的孩子们都流落在外,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还有她守在这里,守着这片田野,这份记忆,等着他们回来。
两个孩子总是会回到这里来的。
那天,陆方悬驾车从山道缓缓驶去,离开。
后视镜里,姥姥年迈又瘦小的佝偻身躯一直站在院子门口,向他摆手,身影越来越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老太太的身子骨已越来越弯,开始拄起拐杖,头发全部花白,脸上布满了老人斑和深刻皱纹。
陆方悬不敢再看。
他怕自己走不了了。
他还要找安缚回家。
从姥姥口中得知,安缚高中毕业后,并没考上北京的大学。
纵然他学习已经万分努力,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上限不过如此,和城里学生一起竞争,基础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能考上大学,已经是祖坟上冒烟。
安缚的父母在市区买了房子,安缚大学假期期间,一般就回那个房子里,只因假期太短,归村的路又太长,往往难以两全。
陆方悬又去找到安缚的大学。
安缚入学那天,是个烈日炎炎的夏日。
陆方悬在新生名单里顺着字母首拼往下找,轻而易举找到了安缚的名字、学号、班级、连队。
陆方悬捧了束花,离着远远,看到了军训列队里的安缚。
他……长大了。
已不似从前像个黝黑小土豆。
可似乎又没变。
安缚长高了很多,手长脚长,宽肩窄腰,身材矫健,军训服包裹他骨肉匀称的身体,徒增男子汉的刚气。
浓眉大眼,眼神朴实清澈。
教官的魔鬼训练令大多数学生都叫苦不迭,暗自偷懒。
可安缚却保持蹲姿,一动不动,几乎固执傻气到极点。
教官表扬他,令他多休息二十分钟。
其余人则加练。
安缚愣愣地“啊?”一声,手掌摩挲着后脖颈,很是腼腆。
不知和教官说了什么,惹得全连队人都哈哈大笑。
最后整个连队都休息了二十分钟。
学生们围着安缚,与他勾肩搭背,嬉笑玩闹。
安缚却更加不好意思了。
陆方悬暗自笑了笑,他一手插兜一手抱花,站在远处的树荫下,心想,安缚果然还是安缚,他永远不会变。
永远都是那副样子——有福气的小笨蛋的样子。
安缚有自己新的朋友了。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陆方悬知道,自己不该多做叨扰。
安缚看不到自己,或许也不愿再看自己。
可若有一天,安缚想和他一起回老家了,想来找他了,他一定会在一个随时能让安缚看见的位置。
他的生父很爱钱,早就提出想让他进娱乐圈捞钱的想法。
他嘴唇开合,无声地说道。
已经成年的笨蛋。
入学快乐。
永远都要快乐。
他捧着花,缓缓离开。
丝毫没注意到有人的视线在下一秒落在他的背影上。
“安缚,你看哪里呢?怎么发呆了?”
被簇拥的安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某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触动,福至心灵般地往某个方向一望,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西装革履的背影。
看起来既陌生,又很熟悉。
……会是他吗?
哈哈,怎么可能。
可后来,安缚某天无意中看到个有关消防救援的电视剧,上面那个男主角的身形正和那个背影如出一辙。
是陆方悬的脸。
原来陆方悬进了娱乐圈。
也并不意外吧,他爸本就很有钱,送儿子进娱乐圈这种小事不算什么。
更何况,陆方悬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那张从小就优越的脸褪去少年的青涩、完全长成一个成年男性的样貌后,几乎是完美的骨相皮相,在荧幕上也能碾压一众明星。
一学年匆匆流过。
安缚在大一的暑假赶回了老家,去村里看望姥姥。
姥姥说,那只大黄狗去年到了岁数,已经走了,她亲手将它埋在了玉米地里。
安缚红着眼圈,默不作声地陪姥姥塞荞麦枕头。
姥姥叹口气,说。
去年你刚上大学的暑假,方悬来过。
安缚愕然抬头。
姥姥又问,当初你们到底闹了什么别扭?这么多年没联系过吗?
他可一直惦记着你,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有什么矛盾都是能解决的,你也不要太任性了呀,姥姥就你们两个孩子,可不想老了去世了以后还看你们这样不对付,福仔。
安缚摇摇头,笑着打岔过去,姥姥才不会老不会去世呢,别说不吉利的话。
他表面大大咧咧,而内心却汹涌澎湃。
是他在躲着陆方悬吗?
就算是吧。
那年那天的大雨,令他青春期还未完全食味理解的悸动,就那样可笑地戛然而止了。
当时他还太小了,被陆妈妈发现,他第一反应就是落荒而逃。
他跑到了田野里,躲进玉米地,心跳剧烈不止。
更难以启齿的是,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内裤居然全湿透了,又潮湿又黏热。
安缚不敢相信,又害怕,又想笑。
他在田地里待到夜晚,回去和家里人报了平安,洗了澡,才去找陆方悬。
他觉得男子汉嘛,应该主动承担责任,他得和陆妈妈解释,也得和陆方悬坦白心意。
更何况,游戏机还遗落在那间屋子里呢。
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了。
可刚进入院里。
就听到陆妈妈在屋里的尖锐斥责声。
“陆方悬,你长本事了,搞同-性-恋不说,还——还和农村孩子搞上了!”
“你爸什么身价,你什么身价,你不嫌脏啊?”
“是不是那农村的老太太不知规矩,那小孩没教养,把你带坏了?勾引你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来?”
“你以后是要继承陆家的家业的,是不是他们家想要攀上你,攀上陆家,拿到钱啊?!”
陆方悬的疯狂挣扎声、怒吼声和反驳声铺天盖地地砸入耳膜。
安缚慢慢后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掉在地上。
他头也没回地跑走了。
当晚,他就和父母提出要离开村里的中学,转去城里念书。
他不想让陆方悬和他的家人因自己而反目成仇。
更想证明农村人也并没那么不堪肮脏。
最重要的是。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方悬。
安缚第一次直面如此强烈的、如天地鸿沟般的偏见。
上了高中后,这种偏见更加多,也更强烈。
市里的高中不比小山村里。
安缚才知道原来农村人这个身份在城里人的眼中本就是要低一级的。
安缚遭受到了不少嘲笑和冷眼。
总有人说他长得黑,长得丑,校服脏,身上有味道,他用的文具、穿的鞋子都便宜又穷酸,就连手机都是按键的……
好在安缚是个有钝感力的笨蛋。
多少抵挡了一些那些毫无缘由的恶意。
但与此同时。
他更加知道自己与陆方悬之间阶级、钱财的差距。
让他不敢、也不能再接近陆方悬了。
他有尊严。
他知道羞耻。
熬了三年。
高考结束。
纵使知道不可能被录取,可安缚的第一志愿还是报了北京的某所大学。
大概这只是他执意要去遵守的约定。
他已足够努力。
结果如何,安缚没办法再承诺。
但他和陆方悬的约定,他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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