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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宁青风仿佛变了个人。
一改吊儿郎当,死不悔改的模样,顶着一头乱发,竟直接挤入灾民堆里,和之前势同水火的灾民们打成一片。
灾民起先还有些怕他,那副狠劲儿印在当场所有人心里,好似凶煞厉鬼,能把靠近的人都撕成碎片。
可他们架不住宁青风放低姿态,故意装乖卖巧,一口一个叔叔姨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么大一个京城纨绔肯压着脾气向他们道歉,他们也不求什么了。
而且听那小公子讲,是地上那群躺着的醉鬼招惹了他,才意外殃及池鱼,根本不是针对他们。
灾民们的愤怒被成功转移,倒地睡死过去的醉鬼们只能自求多福。
折文才凑上前满脸担忧:“真没事么?”
宁青风笑:“架也打赢了,仇也报了气也消了,还能有事?”
折文婳心疼地给表兄拭去发上的乌糟:“这种事拿银子请人来便办了,何必亲力亲为呢?”
宁青风还是笑:“这才显得出我的诚意嘛。”
宁青风帮着清扫满地狼藉,重搭建棚子,还遣人去新购了粮食,瞧着可真是知错悔改了。
只是不敢对上虞青雪的眼睛。
偶然对上,一溜烟逃得老远,像极了遇着猫的鼠。
没了同感联结,虞青雪根本无法窥探宁青风的真实情绪。
他才不信那纨绔像表面上的嘻嘻哈哈。
所有人都不相信。
这分明就是伪装。
谢绍言在旁看得复杂难言,虞青雪更是。
虞青雪越发不懂这个纨绔了。
瞧着呆傻好骗,却没几天就看穿他的伪装,反利用懵懂天真诱自己露出真面,直接破除了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虞青雪眼见不妥,又故技重施,费尽心思打听纨绔的喜好,伪装成宁青风最喜欢的女子,乖巧温柔,心怀善良,站在这里演一场戏,试图再换回纨绔的心。
本以为这次定能成功,可他没想到,宁青风也会演戏。
宁青风看向他的目光,分明不是在看他本人,而是透过他,想起了谁?
那个人究竟是谁?
本以为的诱捕心动,反而替他人做了嫁衣,成了对方寄托情思的物件。
虞青雪绝难容忍。
眼底翻涌起一片浑浊的黑,但凡熟知虞青雪的人在此,便知他有多么愤怒,要大事不妙了。
虞青雪径直走上去,宁青风远远见了又要躲,虞青雪直接大跨步上前,挡住宁青风的去路。
“你在怕什么?”
虞青雪盯住宁青风的眼,宁青风把脑袋一偏,就是不看他。
虞青雪压下眼底的愤怒,直接伸手钳住宁青风的下颚,强硬纨绔扭过头来,逼视纨绔的眼睛。
“你怎么不敢看我,淼淼?”
冰凉的指骨惊得宁青风一激灵,长睫不住轻颤,像脆弱的蝶,多一眼就要碎裂。
直到那句咬牙切齿的“淼淼”被念出来,宁青风猝地睁大了眼,无数虞青雪看不明的情绪呼啸而过。
然后彻底闭上眼,脑袋缩成鹌鹑。
彻底不动了。
虞青雪嗤笑,好,很好。
虞青雪不高兴了,便要翻搅风浪,要天下不太平,虞青雪才能太平。
宁青风不是要粉饰太平么?那虞青雪偏不如他的意。
小到看不见的虫子飞啊飞,飞到宁青风白皙的脸颊边,狠狠咬了一口,瞬间肿起一个小小鼓鼓的包。
虞青雪指尖轻轻戳了戳那粉粉的包,低声轻絮着什么。
宁青风仿佛听到一段幽远神秘的古调。
很快,那段古调化作清脆的笛声。
宁青风心绪一动,睁开眼,周遭的晟京人景尽数化作旷远的河摊,黄河之水涛涛奔腾。
有一人屹立在惊涛岸边,狂风卷起眼前人的青衣,几欲乘风而去。
笛声悠悠,青衣间奏回眸:“青风,我要让这方百姓过好日子,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陪你了。”
宁青风眼眶一湿,她该说支持他的,可话到口却成了:“不行,你不能去!”
青衣微顿:“为什么不能?”
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绝对不能,去了就会……就会怎样?
宁青风迷迷糊糊中,见黄河翻涌成滔天巨浪,瞬间吞没了一切,百姓流离失所,饿浮遍野。
青衣的青衣不再干净轻盈,满地的污泥秽土,拖重了他的步伐。
他奔走于地狱般的人间,直到被他所拯救的灾民愤起反击,成了众矢之的。
无数恶言恶语扑向他,从前的爱戴变成棍棒拳脚,犹如黑泥浆中飘摇的一点白,颤颤巍巍,几被淹没。
宁青风大哭伸手:“为什么救他们?你苦心孤诣为他们付出所有,他们却这样对你,为什么不恨?”
青衣却离她越来越远。
“反击啊,你明明有力量反击,为什么任由他们欺负?”
绝望将她吞噬,几乎已经看到了结局。
可这一次,结局变了,老天终于愿意听一听她的愿望,又将青衣送回她的身边,
正落于她耳后:“你说的对,我该反击。”
绝望的眸底映出了光,宁青风回头:“你回来了……”
“你帮我复仇。”
青衣褪去了一贯沉稳,露出了罕见的狰狞。
“那些人可恨,凭什么要我去死,凭什么要我承担所有过错?”
端坐莲台的观音撕开玉面,露出虚伪之下的真实。
“该死,他们都该死……”
青衣站起来,衣衫褴褛的灾民随之扛起锄头、棍棒、乃至赤手空拳,朝他扑去。
“杀了他们!”
青衣环住宁青风的手,脚底的线连着大坝尽头的火药:“只要炸了这堤坝,你就能为我复仇。这里所有人,都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宁青风颤抖着看向手中火柴,火焰正熊熊燃烧,只要丢了这火柴,只要点燃了这线,只要……
“炸了这一切,为我复仇了,我才能解脱。”
复仇……
“不。”
宁青风忽地抬头,对上虞青雪的眼。
“你不是他。”
这话一出,周遭的场景尽数退去,又回到了嘈杂的晟京城口。
衣衫褴褛的灾民蹲在城垛角修养生息,而一对姐弟在最阴暗的角落,对着一袋新运来的粮食,心怀恶意。
宁青风转过手腕,看到掌心多出来的白色粉末。
她瞪了虞青雪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将其撒向地面的黑蛇。
黑蛇不知何时盘旋在她脚边,蛇身黏腻地缠住她的脚腕。
见她伸手而来,黑蛇伸长了黑脑袋企图一探究竟,立刻被劈头盖脸撒了满身白末。
很快,黑蛇抽搐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想杀死他们?”
宁青风声音发冷。
虞青雪啧了一声:“此物对蛇致死,可只会让人泻腹。”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宁青风垂眸:“我甚至不敢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她将环着她的手摔开。
虞青雪诧然盯着那只被甩开的手,满眼不可置信。那双眸子黑得骇人,空气中弥漫着如有实质的粘稠,令人窒息……
很快,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虞青雪用力压下眉眼,执拗地拽过宁青风的手,掰开她攥紧的掌心:“你不信我。”
那只手被寒风吹得很冷,冷得刺骨惊心,可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
滚烫的唇覆上来时,宁青风整个人一颤,下意识收回手,却被虞青雪死死锢住。
“别动。”
虞青雪声音略带喑哑,舌尖一点一点卷过其下残留的粉末。
那不是轻柔的舐允,而是近乎惩戒的清理。
湿热的触感柔化了冰冷的僵硬,刺刺痒痒的后劲叫宁青风呼吸都乱了。
一阵酥麻从掌心直窜全身,宁青风几乎站不住脚跟。
她忍不住蜷缩起掌心,出声哀求:“够了……”
虞青雪从她的掌心中抬眼,透过略微凌乱垂下的发,委屈又愤恨地质问他:“你不信我。”
宁青风看着完好无损的虞青雪,终于露出一丝愧疚。
“你不是憎恨他们吗?淼淼,姐姐在帮你。”
“帮我?”宁青风的声音仍带着颤意。
“帮你发泄心中之恨,帮你达成心中所愿,帮你迈出想走却走不了的那一步,随心所欲,自由畅意。”
“随心、自由……”
“你难道不想反击吗?你不是要我反击吗?为什么不下手?”
为什么下不去手?她还在顾忌什么呢?还在坚持什么呢?
一切随心所欲,多诱人啊。
青衣恍然又出现在她眼前,若他当年不那么心慈手软,若他当年能心狠手辣……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不,不会的。
若他心狠手辣,他也不再是他。
“所以你也不是他。”
再抬眼时,宁青风彻底清醒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虞青雪连着两次引诱失败,终于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他不装了:“我想看你绝望,看你愤怒,看你把心中的那个人毁掉,然后——取而代之。”
宁青风听得一哆嗦,冷意直蹿上脊背。
对面人的真面目令人心惊。
她第一次听虞青雪如此直白袒露内心的黑暗,如此残忍,如此自私,窥探他人的不堪,只为了自己的欲望。
原来这才是阿雪的真面目。
从前为“温柔善良”的阿雪赋予的诸多幻想、侥幸,开始碎裂,逐渐露出其后掩饰的真实。
原来宁青风从未真正认识阿雪。
“我来成为你心底的那个人,我来帮你消除那份执念,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虞青雪像一条阴暗角落爬出的湿冷的蛇,瞅准一切机会,还在试图引诱她。
宁青风彻底怒了:“你不是他。”
“你怎么可能成为他?”
那是年少便立志“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云初,是被所爱之民背叛后,依旧坚定“天下长平”的云初。
那样温柔那样闪耀的云初,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我知道你有手段,但是,别使到我宁青风身上。”
宁青风漠然抬眼,眼底已不复从前的温情。
“若再让我发现,小爷绝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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