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写完的信
春日的喧嚣渐渐被蝉鸣取代，梧桐叶长得愈发浓密，巴掌大的叶片层层叠叠，把整条小路都织成了绿色的穹顶。阳光穿过叶隙，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走在下面能闻到树叶被晒热的清香。宿舍墙上的获奖照片已经挂好，12寸的相纸泛着柔和的光，中间那颗星星贴纸是苏晓冉特意挑的闪粉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旁边季棠画的四人肖像相映成趣。四个女孩的生活像被上了发条的钟，规律却热闹：苏晓冉的篮球训练加了强度，每天傍晚都抱着被汗水浸透的球衣往浴室跑，球鞋后跟磨出的白边沾着操场的草屑；季棠泡在画室准备期末画展，画布上的梧桐叶从初春的嫩绿晕染成盛夏的深绿，颜料盘里永远留着一块调和好的“梧桐绿”；沈念忙着给摄影展的作品配文字说明，笔记本上贴满了捡来的梧桐叶、雏菊花瓣，甚至还有苏晓冉的篮球气嘴帽当标本；林溪则在古籍室找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梧桐诗集，页脚用铅笔写的批注“风过叶响，如故人语”让她翻了又翻，指尖总忍不住摩挲那行褪色的字迹。
六月的午后总是闷热的，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气。林溪从图书馆回来时，远远就看见宿舍门敞着，苏晓冉正对着穿衣镜歪头贴创可贴——她的膝盖在训练时蹭破了皮，铜钱大的伤口泛着红，渗出的血丝把白色纱布染出点点殷红。“别动！”季棠举着粉色医药箱从走廊跑过来，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按在伤口上，眉头皱得紧紧的，“说了让你别跳那么高抢篮板，你看这伤下周怎么穿裙子拍期末合影？”苏晓冉龇牙咧嘴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小伤！下周篮球赛赢了，穿球衣拍照更帅！这是‘战斗勋章’懂不懂？”沈念举着相机走进来，镜头“咔嚓”一声对准创可贴：“这勋章必须拍下来存档，以后给你孩子看，你妈当年打球多猛！”林溪放下书包，从抽屉里翻出冰镇过的芦荟胶，拧开盖子就有清凉的草木香飘出来：“晚上睡前涂上，我查过了，能消炎止痛还不留疤。”苏晓冉立刻凑过来：“还是溪溪细心！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凶我。”季棠瞪她一眼，手里却默默拿出透气的无菌纱布：“明天换纱布记得喊我，别自己瞎贴。”
篮球赛那天，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林溪和季棠抱着冰镇矿泉水站在第一排，矿泉水瓶上凝的水珠顺着手指往下滴；沈念扛着相机蹲在场地边，镜头全程追着球场上那个跳跃的7号球衣，备用电池在口袋里硌得慌。苏晓冉像只灵活的小鹿，运球时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隔着人群都能听见，转身、变向、急停跳投一气呵成，汗水把她的刘海粘在额头上，几缕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却丝毫没影响她的速度。最后三十秒，比分还咬得很紧，她突然一个漂亮的抢断，像阵风似的突破防线，在对手起跳封盖前把球稳稳送进篮筐。篮球应声入网的瞬间，终场哨声恰好响起。全场欢呼时，苏晓冉抱着篮球朝观众席挥手，阳光穿过她被汗水浸湿的球衣，把背后的号码“7”映得格外耀眼，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号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赛后的庆祝宴设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晚风终于带来了些凉意。她们买了冰镇橘子汽水和切好的麒麟瓜，西瓜用冷水泡过，咬一口甜丝丝的汁水顺着手腕流。苏晓冉的膝盖还贴着卡通创可贴——是季棠特意选的小熊图案，却执意要表演“胜利投篮”——结果把空汽水罐投进了旁边的梧桐树丛，卡在两根粗壮的枝桠间晃悠。“下学期开学，这罐子会不会吸收日月精华，长成‘汽水树’？”苏晓冉托着下巴畅想，指尖戳着西瓜瓤里的黑籽，“到时候结满橘子味的易拉罐，随摘随喝。”季棠笑着在速写本上画她的傻样：“应该会长出带拉环的叶子，风吹过还会‘哗啦哗啦’响，像开汽水的声音。”沈念突然举着相机站起来：“快看夕阳！”橙红色的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把云朵染成了橘子汽水的颜色，梧桐叶的剪影镶着金边，四个女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在草地上交叠成一团，苏晓冉的影子还在模仿投篮动作。
期末考试周像一场无声的战役。宿舍里的台灯亮到凌晨，暖黄色的光透过床帘缝隙漏出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苏晓冉对着篮球理论题抓头发，把“战术配合”写成“战术pei合”，被林溪笑着圈出来；季棠背着艺术史考点在楼道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巴洛克的曲线vs洛可可的华丽”，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沈念的摄影笔记写得密密麻麻，连“阴天拍摄ISO值调整”都标了重点符号；林溪则把诗集里的重点诗句抄在荧光便利贴上，贴满了书桌边缘，连台灯杆上都贴着“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深夜复习时，她们总会泡上一壶季棠带来的菊花茶，苏晓冉的牛肉干是独立包装的，季棠烤的曲奇饼干印着小太阳图案，沈念泡的柠檬片加了蜂蜜，林溪的薄荷糖是青柠味的，在小小的书桌拼成“能量补给站”。“考完试我们去海边吧？”苏晓冉咬着笔杆提议，笔帽在嘴边转圈圈，“我妈说隔壁市的银滩夏天特别美，沙子白得像盐，晚上还能抓小螃蟹。”季棠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要画海上日出！带我的新水彩本去，海风肯定能让颜料干得更快。”沈念翻开手机日历，指尖划过七月中旬的日期：“那就定在七月十五号，避开旅游高峰，我查了天气预报，那天是晴天。”
考完最后一门那天，四个女孩把书本往行李箱里一塞，书本碰撞的“哗啦”声里混着欢呼。她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的地板上长舒一口气，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凉意，把考试的疲惫都吸走了些。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悦耳，不再是烦躁的聒噪，倒像在唱夏天的歌。晚风吹过梧桐叶，送来阵阵凉意，窗帘被吹得鼓起来，像扬起的帆。林溪翻出带锁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写下“海边约定”四个字，字迹比平时轻快许多。笔尖划过纸面时，她突然想起春天野餐时飘落的梧桐花、诗会上苏晓冉举的荧光板、篮球赛结束时的欢呼声，原来这个学期的故事已经攒了这么多，足够填满整个笔记本。
收拾行李时，林溪在抽屉深处发现一封未写完的信。是寒假时写给笔友的，淡蓝色的信纸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开头写了家乡的玉兰花开了满树，结尾却停在“我的室友们……”后面空了大半页。她看着信纸突然笑了——现在她有太多故事可以写：苏晓冉投进三分球后得意的小表情、季棠画画时蹭到鼻尖的颜料、沈念镜头里永远温暖的光影，还有梧桐道上每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她提笔继续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在和春天那个还没写完信的自己对话，窗外的蝉鸣成了最温柔的背景音。
沈念突然举着相机走进来，镜头上还挂着刚买的卡通镜头盖：“拍张‘期末散伙照’吧！留着等暑假想对方的时候看。”她们挤在书桌前，苏晓冉比着标准的胜利手势，胳膊肘还不小心撞到季棠；季棠举着画了一半的海边速写，纸上的太阳已经涂好了金色；沈念把相机举到胸前，屏幕里刚好映出三人的笑脸；林溪则把那封未写完的信举在胸前，信纸边缘的玉兰花纹路清晰可见。快门声响起时，晚风吹动白色的窗帘，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她们身上，像给这个夏天盖了个温柔的邮戳。
离别的那天，火车站人声鼎沸，广播里的报站声此起彼伏。苏晓冉抱着大家哭得肩膀发抖，眼泪把季棠的衬衫蹭湿了一小块，嘴里还嘟囔着“暑假不许忘了我”；季棠把提前画好的海边速写塞给每个人，画上的海浪都带着笑脸；沈念的相机里存满了一学期的照片，从寒假返校的行李箱到篮球赛的汗水，连林溪看书时发呆的样子都偷偷拍了下来；林溪则把新茶分装在四个小铁罐里，罐口系着米色棉绳：“记得用温水泡，第一泡倒掉，第二泡的兰花香会更浓。”火车开动时，四个女孩隔着车窗挥手，苏晓冉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比口型“海边见”，直到彼此的身影缩成小点，消失在站台尽头。林溪看着窗外倒退的梧桐道，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像在挥手告别，她突然想起女生节那天飘落的梧桐花，原来春天的约定，真的会在夏天继续生长。
她翻开笔记本，在“海边约定”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海浪，浪尖还顶着一颗星星。阳光透过车窗落在纸上，字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连墨水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夏天还没结束，她们的故事，早已随着海风的方向，悄悄埋下了新的伏笔——比如沈念偷偷塞进包里的海边拍摄清单，季棠画具箱里多带的“海浪蓝”颜料，苏晓冉特意买的防水手机套，还有林溪那封终于写完的信，信封上写着：“致我们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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