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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不是。”陆月襄又一口否认。
他的初心从未改变过。
柏知涯什么都不懂。
“大人,您的自信着实让下官钦佩。”柏知涯故作阿谀之态,戏谑道。
他误会了,以为陆月襄不想承认公主对他绝无好感的现实。
他还是头一次在好友脸上看到一脸迷惘、憋闷,又有口难言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
“承安是万岁的心腹内官,难怪你叫我跟他搭上线,把兴昌侯府的把柄递到万岁手上,原来都是为了公主。”
陆月襄不欲跟他争辩,说:“兴昌侯一干人,或尸位素餐,或蝇营狗苟,我本就有意将他们逐出朝堂,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谈及正事,他的眼神变得犀利。
“建炎四十二年春,暴雨不歇,黄河决口。从江浙调运过去的赈灾粮被人做了手脚,延误了救灾时机,户部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畏罪自杀。我查了当年的卷宗和官员任免记录,得出一个推断,只要再加以佐证便可证实。”
陆月襄拿手指点了点桌面上那几沓发黄的卷宗和文册。
“当年那些事跟兴昌侯有关?”柏知涯收起脸上的谑笑,有些诧异。
陆月襄不语。光凭兴昌侯这个废物,掀不起如此大的风浪。
背后的主使,应该是和兴昌侯拉扯不清、且觊觎皇位已久的鲁王。
户部官员自杀,与赈灾相关的账簿不翼而飞,十二年未见踪影。陆月襄直到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才从户部保存的册目中看到关于那笔糊涂账的记载,只言片语欲盖弥彰,令他起了疑心。
后来才叫柏知涯从刑部取来当年的卷宗以及吏部的名录。紧接着,猜测他意欲集六部之力整治水利的说法在朝中悄然传开。
陆月襄不动声色,不予阻止任其传扬。
暗中调查鲁王这种凶险的事,即便面对被他给予信任的柏知涯,也不能透露半分。
当他在浩繁的记录中抽丝剥茧发掘真相,那张令他失魂落魄的芙蓉娇面反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心中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鲁王当年借水患暗中行贪腐之事,除了祸乱朝堂戕害百姓,还间接导致益王在就藩的路上被作乱的流民冲击了王驾。
所以,他才得以遇到她。
懵懂,笨拙,天真娇气,举手投足间不由自主的显露出精致的气息,和他那个清寒的家格格不入。
她原本就是天之骄女。
她记不清的名字,不是美玉如瑶,不是他给她起的清远如月之“遥”。
而是国姓!
她的命运脉络,从未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他面前。
陆月襄心头翻涌,躁动,无法安宁,只觉得有满腹的话想对那个冷若冰霜的姑娘说。
“我问的是你跟公主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公事。”柏知涯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你要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我手头还有别的事交给你。”
陆月襄将污了墨汁的信笺揉皱了扔到一旁,重新提笔。
柏知涯连连后退,直退到书房门口,方驻足道:“我跟承安在瓦肆碰到的时候,你可知他在从市井闲汉手里收罗什么?”
陆月襄顿笔抬头。
“促织,”柏知涯皱眉,“承安说,万岁进京后迷上了斗蛐蛐。承安叫我莫要声张,千万莫传到公主的耳朵里,让公主知晓了可不得了!”
“唐怀民就是这么教导皇帝的?”
陆月襄的脸沉下来。
柏知涯慌忙摆手,说:“我问过承安,老唐不知情!你也晓得,老唐的眼睛本来就不好,年纪又大了,难免有些耳聋眼花……”
陆月襄冷嗤了一声,凉凉的说:“昏聩无能之辈,还打着入阁的算盘,异想天开!”
柏知涯表示理解:“这人嘛,一辈子是为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还是封侯拜相,总得有个奔头。你不也一样?为妻守节说得好听,遇到公主不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着,飞快的跳出门槛,人影在院中一晃就不见了。
陆月襄蹙眉垂眸,继续书写手中的信笺。
陆拾遗从厢房出来,走到书房门口,等陆月襄写完搁笔才进来。
“我要回一趟武陵……”
陆月襄刚刚开口,陆拾遗惊叫:“九叔您不会要跟我爹娘告状吧?”
陆月襄笑了,“你眼里九叔就是这样的人?我改了主意,总得回去跟你爹娘说明白,免得他们打你。”
“真的?九叔你不叫我给你当儿子了?”陆拾遗惊喜若狂。
陆月襄点了个头。这些日子陆拾遗不自觉地就会在他面前委屈的嘟囔几句,说叔祖母对他这个侄孙甚为厌憎。他也觉察到,母亲对拾遗确实不太亲近。
本来是一桩孝举,倒是他考虑不周,令母亲不悦。
过继之事,只得作罢。
况且他心里还悬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青松还没传信回来,不知他找到舅父没有。他必须亲自回武陵一趟。
陆拾遗低落了几天的小脸终于有了点活泛气。
陆月襄瞅了眼欢喜的侄子,说:“你别高兴的太早。为了你的学业,你还得跟我住在京城。我回武陵的时候,你不想去叔婆那里,就在这边住,来往国子监都方便。和同窗出去玩,叫小厮和随从跟着……”
“我晓得了九叔!我会用功念书的!”陆拾遗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对了九叔,刚才柏叔叔问我……我们给公主回礼的事,我跟他都说了。”
陆拾遗绞着手指头。
他和小唐作为朝中大员家中的子弟,同在国子监念书,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区别,不是谁的书念的更好,也不是谁写的字更工整,而是出身。
小唐出自书香门第,进士之家。他和叔父是来自乡野的农家子,什么名士大家的书画字帖,什么蕴含着高雅之趣的砂罐陶壶,他来京城前压根见都没见过。
公主轻慢他们,看不起他们,本也无可厚非,不是么?
可是小小的心灵难免受到伤害,让他感到自卑,又非常难过,乃至这几天都闷闷不乐。
叔父的涵养显然比他好的多,面上依然是一副沉静自若的神情。
一张冷峻温文的脸,这几天越发肃然,沉默,没有一丝笑容。
其实,叔父的心情也不太好吧?
陆拾遗摆头,把乱七八糟的杂念从脑子里赶跑,问:“九叔,您什么时候回武陵啊?”
“等国丧期过,向万岁告了假就动身。”
陆月襄回想起柏知涯刚才说的承安在宫外买促织的事,两道剑眉再度蹙起。
无论如何他必须上红螺寺一趟。
…
红螺寺坐落在京城北郊的山麓中。
姚玉质带人过来后,住在寺庙后山塔林旁的一座禅院里,地处清幽静谧之所,既不打扰僧人修行,又不影响香客朝山礼佛。
端午过去,很快进入炎夏。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山中的日子尤显得恬静澹然。
她为太后抄写的经书即将完成。
李巍每隔几日就下山回城中的公主府,从紫绡、保山和唐夫人那里带来朝中的消息。
国丧结束,万岁视朝,首先处理的是御史台的奏折。兴昌侯世子在国孝期间酗酒,被言官们顺藤摸瓜爆出一连串以强凌弱欺侮百姓的事,连累兴昌侯因教子不严遭到弹劾。
万岁将兴昌侯父子俩免了职,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没有褫夺他们的爵位?被兴昌侯世子抢夺的土地财物,被他祸害的百姓,都没个说法?”听了李巍的讲述,文茵大失所望。
绿茉笑道:“你还想怎样?反正这么一来,太后再也没脸为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儿说亲了吧?”
“不急,时候未到,”姚玉质对文茵说,然后跟李巍再次确认,“兴昌侯从锦衣卫卸任,是唐大人从中调和的?”
李巍点头。
文茵奇道:“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唐大人迂腐不知变通,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手。”
姚玉质也笑了笑。
她隐约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唐怀民想要入阁不假,但他不是陆月襄的对手。
她心中千回百转,试图理出一个头绪。
思索中,拿棋子的手定格在半空。
光线突然变暗,一片阴影从窗户和门口覆过来,整个屋子变得昏暗。
“下雨了!”绿茉轻呼,起身去点灯。
只见层峦叠嶂的窗框外,一团乌云在苍郁的山间游走,飘到了红螺寺所在的山头。
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姚玉质轻轻蹙起了眉。她不喜欢下雨天。
和爹娘离散的时候,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从山上摔下去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雨天。
绿茉拨亮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开始收拾带回公主府的物品。
“大白天亮堂堂的时候你不收拾!黑灯瞎火的你倒忙活上了!”文茵一边没好气的数落绿茉,一边上手给她帮忙。
绿茉回嘴:“反正现在也没事干啊!”
“不着急收拾,我还要在附近拜访一个人。”
姚玉质唤住她俩,微蹙的眉间松开,淡淡的笑了。
绿茉和文茵撂开手,跑到门外,拿手接屋檐下的雨滴。
“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你听,僧人开始做晚课了!”
“雨声太大,听不见呢!”
姚玉质循着啪嗒的雨滴声和她们的笑语望向门外。
细雨迷茫,山间空濛。天黑了下来。
“公主,”李巍唤她,朝她腼腆地笑道,“现下也无事可做,不如我们把这盘棋下完。”
姚玉质从愣怔中回过神,把手里的棋子落下去。
两人你来我往又下了几手,寺外的侍卫来找李巍,说有人来访。
仍是一局未了,李巍只得起身随侍卫出去,临走前叫文茵仔细看护禅院。
侍卫们每天都要食荤肉,不便住在寺里。李巍带他们守在山门外,想要拜见公主需通过他们通传。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谁会来拜访公主呢?”
李巍走了很久,不见他回来,也没把访客带过来。
绿茉疑惑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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