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野花

　　倒地的那一瞬间，何问辞以为自己完蛋了，甚至都没叫出一声，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就和地面亲密接触。

　　小镇生活节奏慢，人们普遍早睡晚起。这会时间尚早，路上车不多，人也没几个。偶有路过的行人，看见这情形都避让着走开，没一个人说上来帮一下忙。

　　何问辞睁开眼，两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她摸了摸头上的头盔，心想多亏了这玩意护住重要的头部，要不这会有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王姨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脚被摩托车压住了。她赶紧走过去帮王姨把脚移出来。幸而两人都是些皮外擦伤，没什么大碍。

　　而那辆撞到她们的白色面包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开走了，司机甚至都没下车来看她们一眼。何问辞腹诽道：真是黑心烂肝，素质低下。

　　不过，何问辞凭着超好的视力和记忆力，已经默记下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做错事就逃之夭夭那可不成，必须得找警察叔叔为她们做主才行。

　　*

　　摩托倒地时有些磕碰损伤，送去了修理行。王姨带着何问辞打车去往镇医院，她们虽然没有严重的外伤，但谁知道有没有内伤呢？得做个全身检查才能安心。

　　从出租车上下来，何问辞想起独自在家的钟琪，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花五毛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钟琪洗漱好下楼以后见家里没人，以为何问辞还在卧室睡觉，王姨去买菜了，压根没在意。这会接到电话，一脸的震惊。

　　“你们没事吧？”钟琪声音急切地问。

　　何问辞说：“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钟琪稍稍放下心来，“你们赶快去做检查，一会我去医院找你们。”

　　何问辞想说不用来了，但钟琪已经匆匆挂断电话。

　　*

　　何问辞从CT室出来，意料之外地碰到了尹哲琛和他奶奶。

　　尹哲琛说他是陪奶奶过来体检的，等他奶奶进了CT室，他有些不满地看向何问辞，抱怨道：“你怎么给我们留了个错的电话号码，我和吴小舟轮流打，打过去都是空号，要不是今天碰到你，那我们只能开学才能见着了。”

　　“空号？”何问辞笑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可能不小心写错了。”

　　“再说了，开学见也没多久呀！假期总是过得飞快。”何问辞补充道。

　　尹哲琛注意到何问辞的衣服和裤子上有大片污迹，手上还有明显的擦伤，有些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拉过何问辞的手，“怎么受伤了。”

　　何问辞猛地缩回手，“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摔跤了？”尹哲琛猜测道。

　　“不是，出了个小车祸。”何问辞愤愤不平，“但是肇事者跑了，我一会还得去公安局报案呢！”

　　尹哲琛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我有个亲戚在公安局工作，一会我和你一起去，可以找他帮忙。”

　　*

　　尹哲琛所说的在公安局工作的亲戚居然是公安局局长，再加上何问辞记下的车牌号码，肇事逃逸的人很快被找到。

　　面包车司机借口说自己视力不好，没注意到撞了人，不是故意逃逸。

　　何问辞跳起来反驳，两个大活人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怎么可能没看到，除非眼瞎。

　　最终，面包车司机赔偿了相应的修车费、检查费和医药费，并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处一千元罚款，拘留十天的处罚。

　　何问辞对此很满意，她觉得人犯了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如果任由这些没道德感的人逍遥法外，不给他们点教训，那日后再撞了人他们一样逃跑。撞得轻是幸运，万一把人撞得重伤或者死亡，那对受害者家庭来说就真的是不可逆的毁灭性打击。

　　*

　　何晴打电话给何问辞，问她要不要去云城过年，去的话她明天去清溪镇接她。

　　何问辞没立即回答何晴，而是问他：“我爸爸为什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何晴解释说兴许是工作太忙没顾得上，等何博简不忙了肯定会和她联系的。

　　何问辞又问：“我爸爸回云城过年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而后何晴笑着说：“你爸今年应该不回来了。”

　　何问辞胸口沉甸甸的，心情低落得像是暴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而忧郁。

　　“姑姑，我爸爸是不是忘记我了？”

　　何晴的手拽紧了电话线，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会，你爸爸最疼你了，他就算忘记他自己，也不可能忘记你的。”

　　挂电话前，何问辞说：“姑姑，我不去云城过年了，我就在清溪镇和钟琪一起过，她需要我。”

　　何晴前年和一个同事结了婚，婆家也住在云城，互相离得不远。何问辞心里清楚，按照往年的惯例，何晴春节假期肯定是要在婆家过的，她过去云城只会给她添麻烦。

　　王姨今天一大早就去农贸市场采购，在冰箱里囤满了鸡鸭鱼肉和一些保质期长的蔬菜和水果，和钟琪交待好各项居家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才去车站坐车回乡下。她几乎全年无休的待在钟家工作，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期间休十天的假回家探亲。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钟坚和栗梅到现在都还没归家，如果他们大年三十那天不回来，那钟琪一个人在家会很孤单的。

　　基于这些种种，何问辞觉得她留在清溪镇过年才是最好的选择，对谁都好。

　　*

　　除夕那天，钟坚和栗梅没回来，但很难得地打了一通电话来。

　　钟琪接通电话，摁下免提，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听电话那头的人絮絮叨叨。

　　钟坚和两姐妹说，他和栗梅从年头忙到年尾不得休息，好不容易得空几天，夫妻俩去三亚玩几天，现在已经到三亚了。

　　钟琪毫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自父母离婚后，钟坚几乎没陪她过过年，她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栗梅说已经帮她们在镇上最高档的兴业酒店定了年夜饭，让她们开开心心过大年。

　　何问辞在看西游记，左耳进右耳出地没注意听电话，主要也是压根就不想听。

　　钟琪应道：“天太冷，不想出门，就在家吃就行。”

　　栗梅赶紧说：“那行，我让李明光去兴业酒店打包好给你们送到家。”

　　钟坚嘱咐钟琪带着何问辞好好过年，想要什么就去买，不用省钱，一会李明光过来的家里的时候，会给她们带一万块钱，随她们花，不够了再找他要。

　　钟琪冷冷地应道：“李叔也要和家人过年，你们别一天的差遣人家。”

　　钟坚笑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明光家就住在清溪镇，开车过来就十多分钟的事，有什么关系。”

　　“一万不够。”钟琪说。

　　钟坚瞬间反应过来，立刻道：“我这就给李明光打电话，让他送一万五。”

　　“两万，我和问辞一人一万。”钟琪口吻坚决。

　　栗梅听到后在旁边扯了扯钟坚的衣袖，小声说：“两万也太多了吧，两个小孩哪能花得了那么多钱。”

　　钟琪对钟坚的性格很了解，一向知道如何拿捏他。

　　她压低声音，故作沮丧地说：“爸，不想给就算了，反正你也没多少钱。重组家庭的孩子就是根野草，爹不疼妈不爱的，你舍不得给我也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你们在三亚好好玩，我和问辞在家看西游记，饿了吃包泡面加火腿肠就行。”

　　“谁说我没多少钱？”钟坚冷冷道：“你爸我有的是钱，而且我努力赚钱不就是给你们花的吗？一人一万有什么问题，安排。”

　　挂断电话，何问辞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钟琪，“一人一万，真的吗？”

　　钟琪笑着点点头，“保真。”

　　何问辞忽地瞪大了眼睛，“一万块也太多了吧？那得多久才能花完？我爸以前一年的工资也就一万多。”

　　钟琪轻轻拍了拍何问辞的肩膀，莞尔一笑，“用不完就拿去银行存起来，以后总能用到，钱哪有嫌多的，不要白不要。”

　　何问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钟琪继续说：“这两大人就是只顾自己玩乐的类型，我们都放寒假了，他们去三亚玩为什么不带我们？说白了就是自私呗！只想着自己吃喝玩乐，压根不管家中留守的小孩。不多花点他们的钱怎么行，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西游记一集结束，开始放片尾曲。

　　“你挑着担
　　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
　　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

　　何问辞从茶几上的糖果盘里翻翻找找，拿起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外面的包装纸递给钟琪，随后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塞嘴里。

　　钟琪含着糖似笑非笑地说：“问辞，你记住了，像我们这种离婚家庭的孩子，在父母亲情上已经很缺乏了，在金钱上一定不能亏待自己，能多拿钱就多拿钱，攒一个自己的小金库，有钱才有底气嘛！”

　　“嗯，知道了。”何问辞乖顺的点点头，十岁的她虽然不知道钱对一个人究竟有多重要，但她愿意认同钟琪的话。

　　*

　　门铃响起的时候，钟琪知道肯定是李明光来了。她喊何问辞，“我们一起下去帮忙拿菜，省得李叔来回跑。”

　　李明光两只手上拎满了从兴业酒店打包来的饭菜，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朴素，两只手上都拎了好几个袋子。

　　钟琪打开门，笑盈盈地喊了一声李叔。

　　何问辞也跟着喊了一声，视线往旁边移动，她惊呼出声，“张悦，怎么是你？”

　　张悦紧紧抿住唇，脸色倏忽间变得有些惨白，她不知所措地看向何问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明光笑着介绍，“这是我女儿张悦，订的菜有点多，就喊着她一起来帮我送。”

　　张悦低垂着头，拎着塑料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钟琪问何问辞：“你和张悦认识？”

　　何问辞嘴角含笑，“当然，我们是同班同学。”

　　待李明光和张悦前后脚进来，钟琪一边关门一边好奇地问：“李叔，你女儿怎么没跟你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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