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爱断层

　　……
　　大巴缓缓驶入终点站时，车窗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程叙揉了揉发麻的肩膀，卫衣上还沾着海风的咸味。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塑料表盘里嵌着的廉价电子表，秒针正一跳一跳地走向九点三十七分。
　　"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阮昭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程叙的背包拉链上。两人手忙脚乱地解了半天，程叙的耳尖在车站惨白的灯光下红得几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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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站口的通道两侧挤满了小摊贩，空气中混杂着烤肠、廉价香水和人挤人的汗味。程叙突然在一个卖玉石的小摊前停下，塑料布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吊坠，标价从二十到两百不等。
　　"小姑娘来看看呀，"摊主大妈热情地招呼，"这都是缅甸翡翠，保真的！"
　　程叙蹲下身，手指在一堆吊坠里拨弄了半天，最后挑出一块乳白色的玉坠。玉坠雕成简单的平安扣形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个..."他犹豫着问，"是真的吗？"
　　大妈拍着胸脯保证："绝对A货！你看这水头，这光泽..."
　　程叙掏出钱包，数出三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那是他原本打算用来买下周午餐的钱。接过玉坠时，他的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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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程叙突然对阮昭说，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阮昭疑惑地伸出手，程叙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红绳系在她手腕上。玉坠贴着手腕内侧的脉搏，带着微微的凉意。
　　"保平安的..."程叙低着头，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不贵，就...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阮昭晃了晃手腕，玉坠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她突然想起程叙背包里那盒没拆封的青柠糖，和他在海边偷偷拍下却不敢给她看的照片。
　　"我很喜欢。"阮昭轻声说。
　　程叙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咧开嘴傻笑的样子，让阮昭想起海边那只笨拙的寄居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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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点五十分的末班公交上，乘客寥寥无几。程叙坚持让阮昭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却站在过道上，用身体挡着可能晃动的行李架。
　　"你坐啊。"阮昭拽了拽他的衣角。
　　程叙摇摇头："裤子脏。"他的牛仔裤上还沾着海边的沙粒，在公交车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车子转弯时，程叙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前排座位上。阮昭趁机把他拉到身边坐下，玉坠碰到座椅发出清脆的"嗒"声。
　　"是真的玉吗？"阮昭突然问。
　　程叙的身体僵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摊主说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公交车驶过一盏又一盏路灯，程叙的侧脸在明暗交替中忽隐忽现。
　　"我打工的便利店，"他突然说，"下周开始涨工资了。"
　　阮昭捏了捏手腕上的玉坠，温润的触感已经染上了体温。她知道程叙没说出口的话——等钱攒够了，就换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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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昭家楼下，路灯年久失修，时明时灭。程叙坚持要看着她进门，自己却站在最暗的阴影里，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背包带。
　　"玉坠..."他欲言又止，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不喜欢的话..."
　　阮昭晃了晃手腕，玉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很喜欢。"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程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嘴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阮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轻轻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感觉到程叙的气息在靠近，温热而带着海风的咸涩。
　　预想中的触感没有落在唇上或脸颊——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虔诚地印在她的手背。程叙的嘴唇干燥温暖，微微发抖，像蝴蝶停驻般短暂。
　　"明天见。"他飞快地说完，转身就跑，差点被路边的台阶绊倒。
　　阮昭站在原地，手背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温度。她看着程叙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推开单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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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父亲站在玄关处，脸色阴沉得可怕。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是那条红绳玉坠的配套绳结，阮昭明明记得它应该在自己书包的夹层里。
　　"解释一下。"父亲的声音像淬了冰。
　　阮昭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被打开过，里面的车票、贝壳、还有程叙写的小纸条，全都摊在茶几上。最上面是那张海边日出时拍的照片，背面写着"5.20，和昭昭的第一张合照"。
　　"这是谁送的？"母亲拎起红绳，玉坠在空中晃动，"那个小混混？"
　　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下都像敲在阮昭心上。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天气预报没说今晚有雨。
　　"他不是..."阮昭刚开口，就被父亲打断。
　　"跪下。"
　　父亲的吼声和雷声同时炸响。阮昭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时，手腕上的玉坠撞出清脆的声响。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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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来。"父亲伸出手。
　　阮昭下意识捂住玉坠，却被母亲一把拽住手腕。红绳在拉扯中断裂，玉坠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一道裂纹从中间贯穿了那个平安扣。
　　"这种地摊货..."父亲用鞋尖拨了拨碎玉，"也配戴在我女儿身上？"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阮昭盯着那块碎成两半的玉，突然想起程叙挑玉时专注的侧脸，和他颤抖着数出六十块钱的样子。
　　"我们什么都没做。"阮昭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父亲猛地拍向茶几，上面的贝壳被震得跳起来："没做？都偷偷跑去海边了！你知道他是什么家庭？他爸是个酒鬼！他妈——"
　　"我知道。"阮昭抬起头，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下巴，"我知道他的一切。"
　　这句话像按下了什么开关。父亲转身从书房拿出戒尺，母亲则开始翻阮昭的手机。雷声越来越近，闪电照亮了客厅墙上那幅"书香门第"的书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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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十二点三十七分，被没收手机的阮昭蜷缩在反锁的卧室里。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掩盖了轻轻的敲窗声。
　　直到第三下，阮昭才反应过来。她拉开窗帘，看见程叙站在楼下，浑身湿透得像只落汤鸡。他的手里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程叙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他做了个"开窗"的手势，但防盗窗将阮昭牢牢困住。两人隔着一层楼的高度和倾盆大雨对望，程叙突然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来电。
　　阮昭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又指了指房门的方向。程叙的表情在闪电中碎裂开来，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梧桐树上。
　　树影摇晃中，阮昭看见他弯腰捡起什么塞进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雨水冲刷着窗玻璃，将他的背影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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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两点十五分，暴雨转为细雨。阮昭悄悄掀开床垫，从夹层里摸出那个装青柠糖的铁盒。打开时，一块碎玉静静地躺在糖纸上——是她在父亲转身时偷偷藏起来的半块玉坠。
　　裂纹处还沾着一点程叙手心的温度。阮昭用指尖轻抚过那道裂痕，突然摸到细微的凹凸。对着台灯仔细看，才发现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母："C.X."。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湿漉漉的叶子粘在窗玻璃上，像封永远寄不出的信。阮昭把碎玉贴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手背上那个吻的触感——轻柔得仿佛一个易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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