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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
1.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春天,我不送快递了,田小芳也不在超市上班了。
我们把存折里的钱拿出来算了一算,零零总总二十五万。
这个数字是当初不敢想的,如果十五岁那一年有人对我说:“二十二岁的你会有二十五万存款。”我可能会把这个人当傻子。
但这就是事实,细数着二十五万,有小招的一部分,也有我和田小芳的一部分,甚至还有我们那个未出生孩子的一部分。
总之,这二十五万绝对不是我和田小芳勤勤恳恳赚来的,努力干是不会有成果的,和我一样踏踏实实送快递的小哥可能要奋斗三十年才能攒够二十五万。
我们能拥有二十五万,完全是机遇,是命运的指点,或者说白了,是一个叫小招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有点心累,盯着出租屋老旧的天花板,头脑空空。
田小芳坐在床上吃鸭脖,待业日常就是坐在床上玩手机,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堕落,但是快乐,反正总要有人做废物,为什么不能是我和田小芳。
“芳。”我手里夹着烟。
田小芳头都没回。
“咋了。”
“陪我去染头发吧。”我捋了捋自己平平无奇的黑发,十分怀念以前的五彩斑斓。
三小时后,街头的理发店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头金发,女的是闷青色。两人付款后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宋一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low。”田小芳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我咧开了嘴,笑了。
“田小芳,要的就是这份感觉,你抬头看看。”
这上头是一家正在装修的商场,田小芳抬头看到几个年龄和宋一水一样大的小伙子,带着红色安全帽,穿着迷彩服。
“田小芳,我们是不是比大多数西沟子村出来的孩子要过的好?”
“那当然。”
“如果我们现在回西沟子村,邻居街坊会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说我们两个人不要脸呗。”田小芳脑袋埋在我脊背里,小声嘟囔:“说我贱骨头,嫂子带着弟弟跑了,留下一个傻哥哥。”
我望着青天白日,咧嘴一下。
“你高估他们了,他们只会觉得我们两过的比他们的孩子好,我们两比他们的孩子有钱。然后把这种不平衡转嫁到我们的发色上。”
街坊邻居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悄悄说:“出去找个稳定的工作才是王道,不管是工地搬砖还是饭店学徒,踏踏实实挣点钱娶个媳妇才是出路。别看他们现在过的滋润,老了指不定多遭罪。”
“就是这番话,耽误了多少人,可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受苦挨累吗?我们要放肆的挥洒自己的青春很难吗?”我问田小芳。
沉默良久后田小芳开口了。
“回西沟子村看看,宋一水。”
大巴车驶向西沟子村,田小芳看着手机里的余额:“宋一水,这叫荣归故里。”
“小芳,我很高兴。”我靠在田小芳肩膀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人还没到家,就发现我哥和我娘坐在村口的小卖部门口和人聊天。是我哥先认出我来的,奶油小蛋糕咧着嘴抱住我们,他惊动了我娘,于是我们一家人就相遇了。
街坊领居投来各种目光,我们挺胸抬头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你两去村里的招待所住。”
“为啥?”我扶着我娘,田小芳跟在我们身后,手里拿着东西。
“上头给咱评了个贫困户,免费盖砖房。”我娘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着。
当晚,我和田小芳就搬到了招待所,村长给开了贫困证明,一天才收十块钱,还他妈管饭。
说真的,我虽然是我们村最有钱的小伙子,可白嫖的乐趣奇妙无穷。村长就给开了一间房,显然,我和田小芳那档子破事人尽皆知。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依然每天睡到日山三竿,睡醒了就去小卖铺买几十块钱的零食。我娘和招待所老板娘关系不错。
于是,老板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台破破烂烂的二手电脑给我们房间安上。本来就屁大点的房间,在加上一台电脑,这可好,除了在床上躺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宋一水。”田小芳侧躺在床上,一只腿搭着另一只腿说:“你躺的头疼吗?”
“这不是废话吗。”我坐在床边看电视,挺老的片子,我愣是看的入迷。
这样的日子,我娘先看不下去,一天早上,我睁开眼就看到我娘手里拿着棍子。我和田小芳被她赶到村里的一个工地里干活。
我娘振振有词:“看看你们两个怂货,一天天的,睡死在床上算了。”
说心里话,我从十七岁出来打拼,没有干过苦力活,最苦的一次是一晚上洗了二十斤香菜。可这一切和搬砖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我力气小,一次就能搬三十块砖,工友都嘲笑我是个小菜鸡。田小芳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洗菜,捡菜。
一天的工作结束,我和田小芳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
“宋一水”田小芳叫我。
“咋了。”我累的腰疼,可身体很舒服,很久没有运动了,这一年多半时间窝在家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要萎缩的固体空气清新剂。突然间找到了水分,开始充盈饱满。
“这个老板我认识。”田小芳悄声语,后面还有工友同行。
“咋认识的?”我问田小芳。
“他和小招是朋友,我们在火锅店吃过饭。”
小招,又是小招。
我没有说话,等田小芳开口。
“他叫我管账。”
“...”我现在总是多疑。
“他要去彩南谈生意,身边没有一个靠谱的人管账,别的他不怕横竖有监工。”
“对呀,有监工要你干啥。”
“他怕监工一家独大,苛扣工人的伙食费。所以想把伙食这一块分出来,单独让我管。”
“...”我寻思了好久问田小芳:“这种典型的吃力不讨好的活,你接的住吗?”
“一月六千,还有话费补助。”
钞票永远是人的动力。
巧的是,包工头和我们住在同一家招待所,因为西沟子村只有一家招待所。
招待所四周都是房间,中间的地方空出来搭建了一个院子,院子中间放着两个话筒,老板就坐在院子中间收钱,十分钟两块钱。
我带着我哥在院子中间唱歌,我哥唱小兔子,田小芳在一边给他伴舞。
那天之后,田小芳在工地管账,我没有去搬砖,而是借了旅馆老板的七座五菱宏光跑私家车,把人从村里拉到城里,一个人二十块钱,给旅馆老板五块,剩下的都是我的。
一个月下来,我和田小芳挣了九千块钱。我娘高兴的要去给祖宗上坟。
我问田小芳:“你说要是我娘知道我们现在手头有二十多万,我娘是啥反应?”
“那我们要把后事提前准备好。”田小芳说完,就睡了。
这个工程结束是九月三十号,包工头请吃散伙饭,我也去了。
我看着田小芳和老板坐在一张桌子上有说有笑,心里不是滋味。
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感觉耽误了田小芳,那包工头姓赵,他说田小芳是难得的人才,他希望田小芳继续去下一个施工地点帮他管账。
包吃包住,一月七千。
散伙饭结束后,赵老板塞给田小芳一个大红包。
我欣赏田小芳,整个人散发着干练迷人的气质。
“芳,去吧。”
“啥?去哪里。”田小芳坐在床上数红包,没搭理我。
“下个工程在那,你就去那里。”
“你要和我分手?”田小芳手抖了一下,急促询问。
“我和你一起去。”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数钱。
二十二岁冬天,我们在彩南,田小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她会用电脑做表格,也知道咋和职场老油条搭话。
离家这几年她一直在成长,我却在原地踏步。
彩南四季如春,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出门就是一个买鲜花的店,一朵玫瑰很便宜,我每天出门买十朵玫瑰花去接田小芳下班。
今天和往常不一样,我刚到工地门口就被保安拦下,我给田小芳打电话,不接。
内心第一反应:出事了。
工地上的大事无非就是人命,田小芳一直不接电话,我就先回去了,路过饭店顺带买了几个红糖馒头当晚饭。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田小芳回来了。
“咋样?”我问她。
“死人啦,家属要八十万。”田小芳平淡的声音飘到我脑海里。
“这么大事,你也不着急?”
田小芳拿起我吃剩的馒头说:“工地上死人是常事。每一个包工头在开工之前都要准备额外的几十万等今天这样的日子。”
这话说的有点残忍,仿佛人命就那么不值钱。
“这工地以后是个花园别墅,等几年后那些有钱人在自己家大房子里嬉笑玩闹,含孙弄怡的时候,会想过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被钢筋活活砸死。”
就像小招,牵着儿子享福的一瞬间,有没有想过宋一水这个人。
“你想那么多干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老板还缺十万块钱。没有钱家属一闹上去就不好收拾了。”
“我们不是还有钱,让他打个欠条。”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不甘心,想问他求点东西。”
“这叫乘火打劫?”我嗑着瓜子看田小芳吃饭。劝她快放弃这个想法吧。
当天夜里事情就解决了,人被连夜送回了老家安葬,是他媳妇来拿钱的,那寡妇很有姿色,怀里抱着老大的包裹。
我起初以为里头装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后来那包裹里传来哭声,才反应过来,那里头装着的是个孩子,我顿时觉得愧疚。
我和田小芳负责把小寡妇送回老家。租了一辆车,路上,小寡妇的孩子一直哭,一直哭。
工地死人之后,各方面都更顺利了,赵老板给我们包了个大红包。
我也寻思着是该找个活干了。
正好,这一年冬季,我在中介的运转下去了缅翠上班,走的时候田小芳陪着老板去要账了,她没有送我。
我反复看她最后一条微信,她说:“宋一水,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放纵太久,我等你回来。”
我没有回她,就走了。
二十二岁这一年,兜兜转转我们又分离了。我在缅翠打工,这期间一直没有联系田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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