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记

作者:李诗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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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月光淬蝶翼


      晚晚的母亲不爱父亲,却不得不整日面对他,起初父亲对母亲确实如他承诺的一样好,但时间一长,暖不化的一颗心成了两人之间拔不掉的刺,两人的怨和恨都化作对晚晚的伤害。
      父亲从未给过晚晚正常的父爱,晚晚的大眼睛看向父亲,父亲就会破口大骂“随谁的狐狸眼”,而母亲见晚晚生得像自己一样美丽,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在青春期要求晚晚拿布裹住自己的胸部,她的锁骨下方蜿蜒着暗红勒痕,有一次束胸布的接缝突然崩线,母亲发疯似的扯着那截断线满屋转圈,像被蛛丝缠住的枯叶蝶。
      父母都要求晚晚的房间不可以存在任何秘密,就连睡觉也不能关门,晚晚曾向我展示她穿着衣服的情况下如何无缝切换成另一件,原来竟是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练就的。晚晚喜欢蝴蝶,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丢弃厚重的茧,成为一只美丽的蝴蝶。晚晚的手很巧,喜欢用刻刀雕刻各种栩栩如生的蝴蝶,我的好多白色T恤上都有她用画笔留下的蝴蝶。
      很快就到了相识的第二个生日,我用鸡蛋壳、春日的樱花、夏日的梧桐、初秋的桂花、深冬的腊梅和她最爱的四叶草,制成一幅蝶舞四季的年画,她在我肩头哭湿了我的毛衣,她抽抽嗒嗒的说:“明明你是比我小的孩子,却时时事事照顾着我。”我抚着她的头,想起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她总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鲜少这样痛哭流涕,令人心疼。晚晚摸着年画上的四叶草说:“你知道吗?真正的囚徒连呼吸都要计算次数。”
      她生日之后便是寒冬来临,我蹲在操场后的灌木丛,玻璃瓶里盛着腊梅花蕊间的霜,冬阳穿过枝桠在冻红的手背跳跃,忽然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晚晚把冻僵的手贴在我耳垂:“傻子,腊梅要挑朝北枝头的,南面的花都沾了太多烟火气。”“痒!”我笑着躲闪,她却牵住我的手,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状的阴影:“昨天我爸又摔了茶杯,瓷片溅到我脚踝。我蹲着收拾时,忽然觉得那些碎瓷像极了解剖开的蝶蛹。”
      学校附近有一条没封闭的铁轨,晚自习后,我们打着手电筒沿轨道行走,光束里浮动的雨丝像被惊扰的银河。晚晚忽然蹲下抚摸生锈的铆钉:“这些钉子把铁轨钉进枕木时,会不会疼?”她书包里装着写给江南的信,信纸用四叶草汁染成淡绿,却被雨水泡成模糊的苔痕。远处传来汽笛声时,她把耳朵贴在铁轨上,睫毛沾着晶莹的泪水:“等初春雨落...”话音被汽笛声碾碎。她逆风张开双臂,我数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听见她大声唱起“最初的梦想”。
      元旦晚会候场时,晚晚突然用刻刀在我的小提琴弓杆雕出蝶翼纹路:“带着这个,以后每个冬天都会记得有人和你一起呵气成茧。”散场时,我们藏在幕布后看人群拥挤,斜阳将逐渐空荡的座椅拉出细长阴影,像极了满地被雨打湿的蝶翅。她踮脚在舞台模仿芭蕾舞者,轻得仿佛捧着一团即将消散的雾:“你看,我们多像标本师针下的蝶,明明被钉住了翅膀,还要假装在飞翔。”
      惊蛰后我们逃课开启了一段春日的旅行,我们沿着铁轨走进火车站,逃掉的乘车记录让我们滋生了一种亡命天涯的英雄主义。第一天,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颠簸,她靠在我肩上数云朵投下的阴影:“你看那朵像不像解剖图里的海马体?”我们啃着硬如石块的黄山烧饼,看油菜花田漫过黛瓦白墙,她突然说:“要是能死在这样的颜色里该多好。”
      第二天,我们去看染坊晾晒的蓝印花布,她说晨雾中的靛蓝像极了江南眼里的血丝。手机里播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晾晒的蓝印花布在夜风中起伏,月光穿过靛青纤维,在地面投下流动的星河。晚晚突然解开发绳,任长发如泼墨般倾泻在染缸边缘。她将刻刀浸入靛蓝染料,在褪色的砖墙上刻下:“我若是蝶,必要饮尽三千月光才肯振翅。”
      第三天,我们在祠堂门槛上分食芡实糕,看燕子掠过马头墙的曲线,她突然掏出刀在木柱刻字,刻到“江”字的最后一笔时,飞溅的金属碎片在她虎口划出细小的月牙。
      第四天,我们排队去买我们俩都爱的酒酿圆子,她把桂花蜜匀给我大半,说太甜的东西会腐蚀记忆。我们抢一串冰糖葫芦,她突然流下泪来,说起母亲生产时的情形:“护士说我是逆位出生的,注定要走回头路。”融化的糖汁顺着她手腕流进袖口,在浅灰毛线里洇出琥珀色的地图。风吹过时,那些粘腻在树心深处吟唱,唱的全是少女时代未及说出口的絮语。我忽然明白,有些疼痛终究会结晶成时光的舍利,在记忆的香炉里袅袅升起淡紫色的烟。
      第五天,我们就结束了那段旅程,返程的火车上,晚晚枕着我的大腿沉睡,阳光穿过车窗在她鼻梁投下细金线,我能看见她耳后那颗朱砂痣正逐渐褪成淡粉色。当列车驶入隧道时,她突然在黑暗中呢喃:“在染缸看见的倒影,我的眼睛开始泛蓝了。”说着将掌心贴在我眼前,那些被刻刀磨出的茧子,此刻正微微发烫。
      回到学校毫无疑问的被家长和老师劈头盖脸的骂。我没脸没皮的将一路趣事写进检讨,洋洋洒洒七千多字的检讨交到语文老师那里,他不以为耻,反而张贴在优秀作文公告栏,还在语文组办公室说:“是该开展一场春日游学活动了,你看这出去一趟,文笔又生动了许多。”
      那天傍晚,我们在器械室发现了一只帝王蝶,晚晚用葡萄糖调配营养液,我拆了实验课的滤纸做临时虫蛹。当暮色漫过体育馆的玻璃穹顶时,那只蝶竟在她掌心缓缓舒展翅膀,鳞粉在夕阳中折射出虹彩。“快看!”她颤抖的声线裹着哭腔,“它的复眼里有整片星空在旋转。”然而次日清晨,我们在生物教室的标本盒里发现了它,被□□固定的翅膀仍保持着振翅的弧度,只是眼斑中的星光已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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