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总有棵松树

　　贴子在济城一中论坛上“昙花一现”，虽然只有几百层楼，但人与人之间的传播速度快的惊奇，尤其是在“腐女”这个团体。
　　照片在他们之间疯狂传播造谣，更有甚者已经在扒两位主角是谁，还有同人文一应俱全。

　　沈梦绮感觉大事不妙，看着靠的很近的两人莫名心虚，没多久还是决定告诉他们。

　　云景秋忍无可忍打掉了江松亭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本想翻个白眼，一抬眼看见沈梦绮磨磨蹭蹭在向他们走来。

　　云景秋：“？”

　　小女孩走到他们身边，眼神飘忽没说话，江松亭和云景秋挤眉弄眼：什么情况？
　　云景秋眨眨眼：我不知道。

　　最后还是江松亭主动开口：“沈女侠，有何贵干啊？”
　　沈梦绮默了一瞬，拿出手机给他们看，讲了事情经过，江松亭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我俩的帅照已经风靡全校了？”
　　沈梦绮摸摸鼻子，心想：帅不帅不知道，反正没看到脸，但感觉挺帅的。
　　江松亭摆摆手：“没事。”
　　云景秋也附和着点点头。
　　沈梦绮抱拳：“谢少侠不杀之恩！”
　　正要走，江松亭叫住她：“女侠，照片发我呗。”

　　“你要照片干嘛？”云景秋不解道。
　　“盛世美颜就是要用来观赏的。”屏幕上的照片还在加载中。
　　云景秋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和他一起等。
　　图片终于加载出来，照片上两个人靠的很近，但拍摄者是在江松亭后面只偏了一点点，两个人的脸都看不清，与其说是看不清，倒不如说是根本看不到。
　　江松亭看这张照片，不知道该说什么：“盛世美颜呢？”
　　云景秋冷哼一声。
　　江松亭：“……？”

　　“不想上学了……能不能现在就回家……”
　　“哎，今天课上讲的你听了没啊，回去给我讲讲吧……拜托拜托！”
　　“我靠你烦不烦！？我最后一包薯片也被你吃了！你八百年没吃过饭啊？！”
　　“回去赶紧洗澡睡觉，今晚上熬夜我就是猪！”
　　“……”
　　放学回寝室的路上大大小小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刷论坛了没啊？你看那张照片了没？”
　　“哪张？……哦——我看了，超有氛围感！”
　　“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其实我觉得站着的这个像姓江的那位。”
　　“为什么凭什么？”
　　“狂傲的后脑勺。”
　　“……”
　　议论论坛的更占多数。

　　江松亭插着兜好奇去看云景秋的表情，发现他根本没有表情，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底晃了一下，随后被他抛在脑后。
　　但他还是忍不住没话找话：“还有一个星期就比赛了哎，我们肯定能拿奖。”
　　云景秋抬手撩了一下头发：“为什么？”
　　江松亭大拇指指自己：“因为是我哎！有我在！”
　　云景秋点点头。
　　“也因为……”
　　云景秋问：“什么？”
　　江松亭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周围声音嘈杂，可他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云景秋的耳朵里：“也因为……有你在，内个，还有大家都在。”
　　最后一句话有些慌乱。
　　云景秋笑了：“嗯，因为是你。”顿了顿，才说道，“还因为大家都在，相信你，也相信大家。”
　　江松亭摸了摸自己的脸：“……嗯。”今晚的路走的太久了吧？

　　“哎，”不知道看到什么，江松亭好像很兴奋，“我们晚上要不出去看电影去？我刚刷到一部新上的。”
　　原来是看到一堵墙。
　　云景秋很想说：你是不是看到墙就想翻？
　　“什么电影？”
　　谁知道江松亭思维太过活跃：“哎你之前翻墙出去被抓了吗？写过检讨吗？”
　　问完两个问题，才回答：“恐怖电影？”话里有些发虚。
　　“没有。”
　　二人走到寝室门口。
　　“先洗澡。”云景秋催促。
　　“……啊，哦，好。”

　　就寝时间到，两人关了灯，云景秋躺在床上想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可惜他没有这种能力。
　　江松亭同样也睡不着，轻声说：“云，你睡着了吗？”
　　云景秋：“没。”
　　江松亭来了兴致：“那我们去看电影吧？”手脚已经有了动作，云景秋听到他下床的声音。
　　“真去啊？”云景秋无奈也下了床。
　　明明已经入秋了，可今年夏天好像格外长，到现在也燥热的很，夜里也闷闷的。
　　云景秋换了衣服，思索之下还是穿了一件薄外套。
　　他去看江松亭，看见江松亭对着他自己出资买的全身镜在思索戴哪条项链。
　　虽然江松亭本人不太着调，但不得不说他的衣品很好，上衣是侧肩镂空的米白薄衫，下身是一条蓝色牛仔裤，牛仔裤上还系了衬衫，把上衣扎进去腰间还有一条银链。
　　江松亭是有耳洞的，只是平常只戴着透明耳钉好让它不长回去，他打了好几个洞，只在耳垂上戴了个银色的耳钉。
　　虽然云景秋不是很理解他大晚上穿成这样干嘛。
　　云景秋戴了顶帽子，等着江松亭搞完，最后搔首弄姿了半天终于罢休。
　　躲避了一楼宿管大爷的卧室，他俩翻墙一个比一个熟练，江松亭跟着导航，带着云景秋走了很久才到。

　　云景秋低下头，在帽子的遮掩下打了个哈欠，江松亭没发现。
　　江松亭兴致勃勃盯着荧幕，云景秋只觉得这电影烂透了。
　　江松亭倒是很吃这口，捂着眼睛想看又不想看，鬼脸出来还吓了他一跳，云景秋撑着脸看着他觉得好笑。
　　江松亭突然不动了，云景秋还以为被吓傻了，问他：“怎么了？”
　　江松亭摇摇头：“突然觉得心闷，难受憋得慌。”
　　云景秋猜测：“吓得太狠了？”
　　江松亭没反驳：“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江松亭越来越不安，心中的焦躁愈发明显。
　　云景秋觉得不对，刚要开口，江松亭电话响了。
　　“喂？妈？”
　　“在哪里？我马上去！别管老师怎么样地址发我！”
　　电话挂断，云景秋直觉出了什么事，江松亭在沉默中开口：“我奶奶……出事了……”
　　云景秋皱眉，他刚才就觉得不对，那个表情，他可太熟悉了。
　　“走，我和你一起去，在哪个医院？”
　　江松亭点开地址，打了车，那家医院有点远，十五分钟后才到。
　　一路上江松亭坐在车里，对着司机说了不下十遍“能不能快点”。那司机看到地址是医院知道是急事，默默把车速提快。
　　云景秋安抚他，可无济于事。

　　出租车在济城一家医院停下，两个人跌跌撞撞终于来到手术室门口看到江父江母。
　　江母看到他，红肿的眼睛眨了眨：“怂怂，你奶奶……还在手术……”
　　“怎么回事？”
　　“心脏病犯了，突然犯的。”
　　江松亭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沉默着退到一边，倚着墙。
　　当一个人看着自己心中重要的人陷入危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很难受的。
　　云景秋一直没说话，这是江松亭的家事，他没有立场说什么，劝什么，只能退到他旁边。
　　江松亭注意到他，偏过脸，似乎是为了不让云景秋那么尴尬，笑了笑，尽管比哭还难看，解释道：“我奶奶和我关系很好。”
　　云景秋看着他憋红了的眼睛：“想哭的话，就哭吧，起码我看不见。”云景秋闭上眼。
　　江松亭一愣，随即笑了一下：“哭有什么用，哭的话……我奶奶的病也不会好。”
　　江松亭蹲下身子，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样，他双手捂着脸，呼出一口气。
　　云景秋抬了抬手，犹豫地拍了拍他的头，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然后也蹲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等在手术室外，云景秋开口：“你之前不是问我，翻墙出去干什么吗。”
　　江松亭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有气无力道：“对啊，好学生还会翻墙呢？你现在要告诉我吗？”明显心不在焉。
　　“嗯。”云景秋注视着地板，“是我初二的时候，其实我之前成绩特别差，在学校里也就考个几百来名，我不喜欢学习，上课玩手机，看漫画，还经常逃课打架，但都是在学校里，同级部的看我不顺眼，经常给我下战书，一次也没赢过，请家长的次数比其他同学加起来都多。”
　　江松亭笑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我第一次翻墙，也是接了一通电话，我奶奶……”他顿了一下，随即坦然说，“去世了。”
　　江松亭没说话，看着他，云景秋的侧脸呈现在他眼前。
　　少年发丝有些凌乱，此刻和他一起等着最后的审判。
　　“我爸妈出差，经常不在家，我那时候还不经常转学的，只有我奶奶照顾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没怎么记得他，我奶奶也和我关系很好，她照顾了我十几年，比我爸妈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奶奶是在夜晚洗澡，地板太滑摔倒，磕到头了，没有人知道，电话是第二天早上打的，给我打电话的甚至都不是我爸妈，是邻居家的一个阿姨，他知道这栋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对我们还挺关照的，我住宿，我奶奶老了行动不大方便，阿姨早上送了自己的孩子上学回来就来我们家看一下，有时候会带个早餐，有时候会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奶奶吃，那天她去的时候门一直没开，她觉得不对，老人家这时候应该起床了，也不会下楼闲逛，还好她知道我家密码，看到我奶奶在浴室里，躺在地上，打了120，然后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奶奶只吊着一口气。”

　　云景秋在课上接到的电话，教室里铃声响起的时候很突兀，老师讲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纷纷看向“罪魁祸首”。
　　云景秋好像看不到，无视老师的话，径直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接了起来。
　　“喂？”
　　“小云，快来医院，你奶奶出事了！”
　　“哔——”
　　电话被挂断，云景秋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跑出去的时候老师还在后面叫他，他听不见，脚下生风，那堵墙没看就直接翻出去了，后果是跳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脚，直接摔在地上，手，胳膊都破了皮，流了血，站起来的时候右脚还疼的要死，所以他坡着脚打了车，坡着脚走进医院。
　　“奶奶……”云景秋轻声说。
　　云奶奶缓慢睁开眼，看到他，终于挤出一个笑，她戴着氧气罩，手动了动。
　　云景秋赶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把奶奶的手放在自己手上，云奶奶想说话，云景秋就低下头，听她说：“景秋……你是个好孩子……老师说你在学校，不听话，奶奶不信……奶奶相信你，我走了以后，要记得，好好吃饭，到点睡觉，好好学习……”
　　“嗯嗯嗯嗯。”云景秋胡乱点头应和，声音带了哭腔。
　　“还有……奶奶走了，你可别哭啊……奶奶知道你长大了……但你在奶奶心里，还是那个，摔倒了就哭的小孩呢……”
　　“奶奶没有消失……奶奶会变成秋天的落叶，到时候，就落在你的头发上，手心里，你可别嫌弃奶奶啊……”
　　云景秋泪流了满面：“奶奶我知道的，奶奶你不会走的，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吗？你不是说要看我考个好大学，要看我和喜欢的人结婚吗？奶奶！奶奶你醒醒！”
　　云奶奶闭上了眼，头一偏，沉沉睡去。
　　“奶奶！医生！医生呢！”
　　“医生——！”
　　他按着床头的按铃，见医生迟迟不来就跑出去，跌跌撞撞，又摔了好几下，他在学校里有多“目中无人”，现在就有多狼狈。
　　他无力的跪在地上，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摔在地板上。
　　他不愿相信奶奶真的走了这个事实，他相信奶奶变成了一片落叶，等着这片落叶落在他头发上，手心里。
　　后来医生看他走路不对劲给他检查了一下，才知道那不是单纯崴了一下，是骨折移位，需要手术治疗，云景秋不知道他怎么摔的，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剧痛，他摔得不轻，还硬撑着走了很久的路，这会儿肿的不成样子，根本没眼看，云景秋手术后躺在病房里，他跟父母打了电话，说奶奶走了，爸妈才赶了回来。
　　他住了三天就要出院，按理说最少也是三到七天，父母拿他没辙，只能依他。
　　回去后云景秋明显变得沉默寡言，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云父云母待在家里第三天，在第三次问他：“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时候，云景秋终于爆发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你们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我奶奶摔倒没有人扶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为什么奶奶死了你们才出现？！为什么奶奶念叨你们的时候你们不在？！奶奶是想见你们的……”
　　最后一句音量陡然下降，更像呢喃。
　　他无声落了泪，短短几天，他已经落了无数次。
　　“……我没有怪你们。”云景秋像是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上。
　　云母扑过来抱住他，止不住的说：“对不对景秋，是我们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是我们的错……”
　　云景秋笑了一下，看着母亲那张因为工作而日渐憔悴的脸，柔声道：“我原谅你们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景秋……对不起，是爸爸妈妈的错……”
　　云父也走过来搂住他们，三个人就坐在地上，抱在一起，抱了很久。
　　出差带着云景秋，转学也是从这之后开始的，他们嘴上说他是顺带的，实际也是为了能好好陪着他，但云景秋还是选择了住校。

　　“为什么？”
　　云景秋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还选择住校？”江松亭问。
　　“……因为我，我原谅他们，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怪他们，我控制不住的，我缺失了十几年的父爱母爱，我没办法不怪他们，可我也不想的。”云景秋很坦然，他能做的恐怕只有尽力顺着父母的思想，不让他们操心。
　　江松亭皱了皱眉，适时转移了话题：“那你的脚还好吗？”
　　云景秋笑笑：“不太好，有后遗症了，摔的太狠走的太多，还没好好康复，现在走路的时候还有点轻微的疼痛。”
　　“那你体考……”
　　“体考还是考呗，满分六十我也得了48分。”
　　“那你现在成绩怎么这么好？”
　　“……”云景秋没立刻答话，静的像滩死水，“死命学，没别的办法，初二这件事开始就死命学，上课学，下课学，午休学，晚上睡觉，也学，脚腕受伤我就上一半体育课，他们玩，我就学。”
　　好在云景秋那时虽然混，但也不是真的一点没听，基础的知识点还能说上几个，他天分也高，一直学到中考，考了个省一。

　　江松亭引以为傲的情商此刻归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往他那边凑凑以示安慰。
　　云景秋看他这样觉得好笑：“干嘛？”
　　“……待会儿，我背你回去吧？之前带着你走了那么多路。”
　　“不用。”他不在意的说，“哪有这么娇气。”
　　他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江松亭赶忙揽住他的腰，憋笑道：“确实没那么娇气。”
　　云景秋额上青筋一跳，想想还是没把拳头落在他身上。

　　两个人贴墙，并肩站在一起，肩靠肩，挨得很近。
　　云景秋：“江松亭。”
　　“嗯？“江松亭微微侧头。
　　“奶奶一定会没事的。”云景秋垂着眼睑，应该很困，可眼里却放着特别的光彩。
　　江松亭只当他是安慰，顺嘴道：“你怎么知道？”
　　“奶奶告诉我的。”
　　江松亭微微低头看他，云景秋摊开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一片树叶。
　　“她来看我了。”
　　云景秋攥着那片树叶，眼中闪过一股暖流。
　　那片半褪色的树叶规规矩矩的在他手中躺着，云景秋这才真正意识到——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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