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哭也能当皇后？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因太过震惊徽音忘了解释，被顾懋一步步逼退至墙角，直到气息缠着气息，温热围着温热，她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说了玉佩后那个刻着的“顾”字。

　　微刻的、很小的一个，除了当年知情的那些人，很少有人会注意。

　　顾懋愣了一瞬。

　　应该是愣了的，徽音撑着下巴回想，不止愣，好像他眼里还闪过了一道暗嗤，虽说转瞬即逝，但因熟悉，她捕捉得也很迅速。

　　是嗤她说自己见识短浅，连国姓为“赵”都不知道，还是嗤她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没与朝中扯上联系？

　　但不管怎样，总之，她是全须全尾地从东院里出来了。

　　至于顾懋为何会知道音丫头……

　　“音丫头，音丫头？音丫头！”

　　李姏婆叫魂的嗓音在这时又传进了徽音的耳畔，她回神，定睛，转眸。

　　入眼是满目的白。天白、地白、树白，沆砀皎然。

　　而画面里唯一不足的地方，是李姏婆凑过来的那张大脸，黑黢黢，油亮亮，夹在这纯净之中，像是白粥里混进了一颗老鼠屎，突地就败了人的看景兴致。

　　“肯回神啦！”她拉长声音：“我说音丫头你想啥呢，叫半天都不应，我还当你是死了。”

　　话实在难听，但徽音没空与她计较，她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串“音丫头”。

　　这称呼很少人唤。

　　苏母惯爱叫她袅袅，与她惯爱叫雁回啾啾一样，显亲切；藏秀庵的姑子女娘们素来都是互叫名讳，因清晰明了，不易弄错；而五里村，她很少在，每月里放学归家她也是只待在屋里，偶尔碰见了村里人，也都是得了一句苏家丫头的唤；只有李姏婆，这段日子为倚老卖老、强装亲昵，总是这般叫她。

　　哦，对了，徽音还记起了，上一世的顾懋也这样叫过，据说是从映雪嘴里听来的。

　　当然，不是像映雪那样黏黏糊糊的，有事相求。他声音总是冰冷，每每提起这称呼，都像是为了故意提醒她出身，故意申饬她这只野麻雀，不该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思至此，徽音胸膛里又团进了郁气。

　　她坐在被雪压垮的树干上，手起石落，重重地敲下一块撑地棍上黏聚着的雪泥。

　　真不知道顾懋跟着李姏婆瞎叫什么。害得她……害得她竟有那么一瞬以为，以为他也跟她一样重生了。

　　要不是她反应及时，意识到重生这怪事不会像雨后的蘑菇那样，遍地冒。不然她这一世，好不容易得来的有利筹码，就该这样毫无防备地亮了出去。

　　果然是狡诈！

　　徽音气呼呼地想，手上没停，砸出了“梆梆梆”的声音。

　　李姏婆还当她是在为走路下山而生气，幸灾乐祸道：“该！我叫你雇车你不雇，现在知道是自讨苦吃了吧！”

　　“你看看。”她棍子戳上地面，“这路冻得比那宁王府里的琉璃瓦还光溜，咱要走下去，指不定得摔多少跟头……”

　　说来说去就是想坐车。

　　徽音还是没搭理。

　　她难道不想坐车？要不是顾懋耽误时间，她早就带着雁回坐车走了，哪里会现在，又被这个李姏婆缠上，只能被迫走路。

　　而想起这茬，徽音就更气了，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雪泥全部落下，她站起身，在地上撑着试了试，发现不再打滑，这才递与了身旁的雁回。

　　三人在这里歇脚了有好一会儿，连天边的金乌都赶来催促。黄灿灿的一圆盘，滚着钻出云层，露了头。

　　徽音立在一堆碎雪渣里，金辉映射，光芒璀璨。

　　在发光啊。

　　雁回接过木棍，盯着，目不转睛，耳边又响起了苏母的温柔声音——“它得见了太阳才能醒呀。”

　　这是苏母去岁与雁回说的，他一直都记得。

　　那时，为给苏母准备生辰贺礼，雁回用攒了好几个月才攒出的一百文钱，在货郎那里买了一个能在夜里发光的绿色宝珠。

　　期待着能跟对方一起大吃一惊，他特地等到了日暮而归的苏母才打开盒子。然而盯了半晌，不，是一宿，那绿珠子都未能发出半点光芒。

　　玩伴们得知此事，都特地跑来笑话，笑他蠢笨，笑他遭了骗。

　　是很笨，一百文钱都可以买一只阿娘最爱吃的烧鸡了。雁回沮丧又懊悔，闷躲在屋里哭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苏母找上他，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这才又换回了他的笑容。

　　徽音去岁归家晚，并不知道这事，此时听他提起，于是问：“所以秘密是什么？”

　　雁回摇着头神秘，不愿告诉。这是他和苏母两个人的小秘密。

　　徽音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她会问，是因方才见雁回说得认真，不想扫他的兴，让他不开心。

　　但眼下，雁回肩膀和身子都在晃着得意，完全恢复了以前的精神头，瞧着像是已经从苏母离去的悲伤里彻底走出来了。

　　徽音放心了，揉揉他脑袋，又去摸他背后。

　　那里垫了块素帕，因汗水浸染，此时已变得十分潮润。她小心帮他取出，从背篓里又寻了一块干净的换上。

　　这法子是徽音跟苏母学的。

　　幼时，每次她在田埂里玩耍蹦跳后，苏母都会像现在这样给她垫上一块吸汗，以免吹风受寒遭罪。

　　如今阿娘没了，许多事情都得她自己来学着做了。

　　徽音忙碌着，雁回却在这期间，又偷偷地看了她好几次。

　　是真的在发光！

　　阿姐真的在发光！

　　他握爪，兴奋着，期待着。

　　阿娘与他说的秘密——那珠子只是睡着了，只要太阳晒得够多、够久，它就能醒过来发光了。

　　比如他养的那只小绿龟，冬天睡着了就不动，只有晒够了太阳才动弹；还有阿娘的菜种，入土前都不动，入土后晒了太阳就破土而出了。

　　前段时间，阿娘也入了土。

　　为了能让阿娘有伴，他把他最喜欢的绿珠子悄悄地放进了阿娘睡觉的那个小房子，让它也陪着一起入了土。

　　而入了土，就能一直在外面晒太阳，一直晒，就能更快地醒过来了。

　　以前他总抱怨这珠子懒散，晒了那么久太阳还不醒。但现在不会了，他不会嫌弃了。他希望它能醒得慢一些，最好是能与阿娘一起醒来。

　　因为只有这样，阿娘一睁眼就能看见它发光。

　　不会黑，也不会怕，也陪得最久。

　　一想到能有这个好结果，雁回就又开始晃起了身子。

　　他期待着，期待着绿珠子能与阿娘一起醒来。

　　-

　　雁回高兴，李姏婆却不高兴。

　　她本是打算，在下山途中将雁回这个拖油瓶给彻底除了。计划她都想好了，就趁着车子疾行，悄悄地把人推出轿厢。

　　至于徽音，一上车，她便给哄骗着喝下壶里的安神汤，保证让她一觉睡到城里！

　　可谁想，这车没坐成，拖油瓶也没甩掉，她却在歇脚出发后，为了追赶徽音姐弟，一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把自己的新衣裳也给划破了。

　　这可是丝绸料子！值二两银子呢！

　　是她进宁王府要穿的新衣裳！

　　老宁王，泰启帝第七子赵挚，建宁帝同祖母所出的亲叔叔。

　　在其二十岁时，也就是泰启帝第三子赵擎（靖安帝）登基后的第十年，就藩同化，获赐田土百顷，岁入租米千石……

　　为使土地效益最大化，王府庄田的经营模式一般有两种。

　　一为“有司收其课”，即地方官署有司代为收取地租，王府从官署领取子粒银两之模式。其二为自行管业，即王府交庄田予佃户耕种，不经官署之手，自行收租。[1]

　　宁王府的庄田经营，为第二种。

　　其在庄田之处，设有大量“官庄”，以便管理。

　　李姏婆的三女婿就曾是庄头之一，因今岁年中办事有功，调入了王府，而她的三女儿也跟着进了大厨房当差。

　　这次去同化，李姏婆表面上说是探亲，但实际上，是她之前去信，央求女儿在王府帮她谋个差事的事情有了准头。

　　为撑脸面，她月前在镇上最好的成衣铺子里，买了此生最贵的一件绸服。

　　本该是在进王府那日穿的。

　　可好东西嘛，总是挠得人心痒。李姏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今早上她还是没忍住，醒来后便穿上身，显摆了一番。

　　她说服自己，只是试一试，穿了后就立马换下，只要不弄脏，那就还跟新的一样。

　　然而根本没有机会。

　　通路的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徽音出发的急迫更是让她忙得晕头转向。匆匆忙忙拿了藏在墙砖里的钱袋子，其他东西都不知有没有收齐，她哪里还顾得上将衣服换下。

　　那时她还想，反正能坐车，注意着点，不打紧。

　　可谁知徽音这妮子竟是死犟着不雇车，害得她只能跟着走路。走路也就算了，两个小的还不知道照看一下她，步子迈得那样大，是赶着去投胎啊！

　　李姏婆骂骂咧咧，看着衣袖上那一臂长的大口子，心疼得滴血。

　　但好在，她回头。

　　后方岩石上坐着徽音姐弟，两个都在皱眉。只不过一个是痛的，一个是心疼的。

　　李姏婆的难受，终于回缓了一些。她这顿摔也不算白摔，至少按她的想法，成功绊倒了一个。

　　想入城去林家？哪有那么容易！

　　徽音可是要配给老鳏夫的！喜钱有十两银子呢！

　　既然原计划行不通，那就来新的。只要将人骗去庄子，安神汤一灌，最后生米煮成熟饭，别说一件绸服了，五件她都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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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取自《明代的山西王府庄田》，政府自改了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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