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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程（三）
月光从窗缝中斜切进来，铺在地上便是一丝一缕交织银纹。室中烛光忽明忽暗，将一片昏黄影子摇在白壁上。昏暗笼住了姜钰半张脸。
他微低着头，对上韶明珠向上望来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眼。
半晌，韶明珠抬起袖子，衣料摩擦发出些许轻微的窸窣声。她虽然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但再听了姜钰的话后，尽力遏制住了自己的哭泣。
她真的不敢再哭了。
……姜钰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扬了扬唇，问韶明珠：“你准备怎么办啊？”
韶明珠惶惶然抬起头，不知姜钰为何会这样问。
姜钰：“母后逼你留在东宫，太子妃逼你来讨我的好，你要怎么办才好？”
韶明珠摇摇头，她想开口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她还有什么法子？她又能有什么，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法子么？
姜钰静静瞧着她，半晌微微歪头，漫不加意问：“你愿意留在东宫吗？我也不是容不下你。”
她愿意吗……
诚然，如果有的选，韶明珠是宁愿在侯府里待一辈子的。可如今早就没有回头路了，韶明珠张了张唇，“妾，除了东宫，已经无处可去了。”
姜钰还是瞧着她。韶明珠的确是美貌，也是让人很容易生出怜悯的。可奇怪的是，姜钰瞧着她，除了同情之外，并没有什么存在于男女之间的欲望。
但就那么一刹，他觉得，东宫里多一个韶明珠，也没什么不行。至少她长得好，至少……她没有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她只是想有个地方容身。
是了，她只是想有个地方容身。
于是，姜钰便道：“你留在东宫吧，既然太子妃喜欢你，那你就住在听竹阁。”
韶明珠垂下眼帘，心中却松了松，还没等她说话，姜钰又道：“你告诉太子妃，我今夜不留在这里过夜——我回去看奏疏。”
说罢，姜钰转身就要走。
……
灯火照耀之间，一瞬之间，姜钰感到一双手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是韶明珠。韶明珠紧紧抓住他的衣角，鬓发散在额间，一字一句问：“殿下，很讨厌妾么？”
姜钰皱眉，“松开。”
韶明珠几乎在恳求：“如果殿下不讨厌妾，妾想，求殿下多一些怜悯——殿下今夜走了，妾明日要怎么去见太子妃？求殿下，让妾安安稳稳待在东宫……”
韶明珠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姜钰转身的一瞬间上去拉住他的衣服，说出这样的话。她只知道，要想在东宫立足——至少明面上，她不能是姜钰厌弃的人。
姜钰是真心觉得韶明珠有些过于放肆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他可是太子。
他听见韶明珠的声音低下去：“妾求殿下了。”
她把自己的姿态，低入了尘埃。
……
姜钰僵立在原地。
他垂眼看着韶明珠，忽然由衷觉得——对女人心软，也是一种毛病。
韶明珠见他不说话，便伸出手，指尖缓缓触上姜钰手背……
花有清香月有阴，一灯如豆，昼夜转眼更替。
次日一早，姜钰睁开眼，韶明珠已然坐在妆台前梳妆。他们对视一眼，都沉默别开眼——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男女同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韶明珠心满意足，她要的，就是表面的功夫而已。
为韶明珠梳妆的宫女见姜钰醒了，忙叫人进来伺候。姜钰更衣洗漱，途中没有与韶明珠说一句话。
那宫女一边为韶明珠梳头，一边有些疑惑，觉得殿下怎么也不该如此冷淡。
韶明珠也没有半点惶恐不安的样子，安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年正是青春年华，如春花般好的年纪……
姜钰走的时候，韶明珠才终于站起身，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离去。姜钰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微微回头，像是想同韶明珠说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
韶明珠眼瞧着姜钰走了。
姜钰走后，那个为韶明珠梳头的宫女才道：“娘子，太子妃吩咐让娘子去一同用早膳，咱们这就过去罢。”
韶明珠嗯了一声，梳妆完毕之后，便跟着宫女出屋。
到了太子妃宫里，陈文心看样子已经坐在桌边等了韶明珠许久，但也半点不恼怒，见着韶明珠来，立刻起身热情洋溢握住她的手，“来了？快坐。”
韶明珠坐下，发现陈文心也不吃饭，反而一直往自己这边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韶明珠心下明了，但没有立即点破，吃了几口饭菜后，才对上太子妃目光，笑道：“太子妃是想问妾什么话么？妾只要知道，没有敢不言的。”
陈文心会心一笑，“好妹妹……我只想问问，昨夜殿下可还——？”
韶明珠知道她隐去的两个字是什么，无非是‘是否舒心’‘是否满意’罢了。韶明珠顺着她道：“一切都好的。”
陈文心舒了口气，“那便好啊。只要太子满意你，就再好不过了。”
窗外不知什么鸟，一刻不停在啼叫。逼近夏日，天气已然有些沉闷了，韶明珠笑了笑，没再接话。太子妃沉浸在喜悦里——她终于看见了让白氏失意的希望。
她和白氏敌对这么多年，白氏失意，便是她得意！要是，要是白氏嫉妒得发了狂，那她便舒心了……
韶明珠看见了太子妃眼中闪动的疯狂的思绪，于是别过眼，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渐渐冷了神色。
*
回了听竹阁，韶明珠还没歇上一口气，便听得屋外有宫人通禀报：“娘子，白良娣来瞧您了。”
韶明珠调整了下思绪，叫人请白良娣进来。不时，一轻快脚步声便先飘到韶明珠面前，接着，韶明珠听到一句如莺啼的笑语：
“哟，这就是新进宫的韶妹妹吧。”
韶明珠转过眼。
纵使她对白良娣没有什么好感，可也免不了眼前一亮。这实在是个美貌的女子。
她的美和韶明珠不一样，是明媚且张扬的。白良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锁在韶明珠身上，语气有些夸张，“啊呀，妹妹果真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你进了宫，可叫我们这些老人自惭形秽了。”
韶明珠笑笑，“良娣这是哪里的话？按规矩，我是该对您行大礼的。”
说罢，她就要躬身行礼。
白良娣连忙扶住她，“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不是那什么时候都把规矩挂在嘴边的人，咱们日后，就以姐妹相称可好？”
韶明珠但笑不答。
“瞧瞧你，还和我客气啊。”白良娣嗔她一眼，道：“妹妹是皇后娘娘指到东宫来的，咱们这些人都没法比——听说妹妹从前是皇后娘娘的侍女？这一瞧，却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呀……”
韶明珠睫毛一颤。她抬眼看白良娣。
原来她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永宁侯的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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