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若水

　　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

　　秋猎要开始了。
　　听云雀说，秋猎是西朔一年一度的盛事，各个部落的王宫贵族都会来参加。
　　“那依部的公主热西措也会来？”我低声问道。
　　“是的，王妃。”云雀应了。
　　那就有意思了……

　　在正殿里，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暗暗想：果然是年度盛事。
　　十二列宫婢捧着鎏金狼首樽鱼贯而过，胭脂色裙裾扫过廊下的冰裂纹地砖。
　　"北疆贡的雪貂皮要压在箱笼最底层！"掌事嬷嬷的呵斥混着铜匙相击声，惊飞了檐角梳羽的游隼。三个小侍女扛着整张白虎皮踉跄而过，虎尾扫翻了描金漆盘里的孔雀翎箭羽。

　　我扶着廊柱望去，恰见索奚木正在校场试弓。三石重的柘木弓拉满时，弓弦似割破了晨雾，露水落在青铜釜沸腾的牛乳酒里。
　　“上弦明月华，激箭流星远，王上好弓法！”我鼓掌，手腕上的银玲泠泠作响。
　　索奚木看见我，将柘木弓扔给旁边的玄甲卫，翻身上廊。

　　“王上弓法如此得心应手，定能取得秋猎头筹！”我笑眼望向他。
　　索奚木粗粝指腹碾过我的耳垂，眯着眼睛："王妃可还记得孤告诉过你秋猎要注意什么？猎装不许改袖口，弓箭不准碰白桦木的，遇到狼群......"
　　"要躲在你影子里。"我仰头接下他的话，撇撇嘴"这话说了七遍了。"
　　他喉间溢出轻笑，揽住我的腰："陆昭若。"玉扣硌在腰间的力道让我瑟缩，正色道，"秋猎时不许离开我，一定要在我的视线里。"
　　我趁机将冰凉的手钻进他掌心，指尖在他虎口厚茧上画圈："那王上教我认狼王可好？"
　　他攥住我作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去年狩猎有人想趁乱解决掉我......"玄色扳指拂开我额前碎发，"我是真的放心不下你跟着……"
　　“有王上护着，昭若什么都不怕。”
　　索奚木亲了亲我的额头，温柔得像是羽毛落在我的额头上。

　　出宫去往猎场之日，索奚木带我行至一辆乌木吊梁轩车前。
　　“王妃，往年王上都会骑汗血宝马，今日竟陪你乘轩车！”趁索奚木安顿之际，云雀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王上真是疼爱王妃。”
　　我点了点云雀的头：“就你机灵。”
　　云雀吐了吐舌头。
　　“你真活像一只枝头上的雀儿。”我忍俊不禁。

　　“王妃何事这么开心？”索奚木唤我上车。
　　“要和王上去秋猎，我高兴。”我笑着回头，一眼撞进他墨黑般的眸子里。

　　整个西朔王城人声鼎沸，都在为秋猎做准备。我透过纱帐向外看去，男男女女穿着奇异的服饰，街边各种奇珍异宝，光怪陆离。
　　真真是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

　　见我好奇的样子，索奚木笑笑：“这是马市，每年秋猎，各部落都会来王城，随身带的队伍不计其数，也有摆摊卖稀奇玩意儿的。你若感兴趣，得空我带你逛逛。”

　　穿过喧嚷的马市，见数十个部落奴仆正在卸货。龟兹人抬着的鎏金象舆里，整块和田玉雕的狼王像映着朝阳，竟比真人还高出半丈。楼兰使团展开的波斯毯上，缀着的红宝石拼出西朔图腾，牵驼人跪地行吻尘礼。

　　狩猎场那广袤的草原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王上，汗血宝马在踢槽..."玄甲卫话音未落，西北角突然爆出马匹嘶鸣。我隔着人潮望见枣红骏马人立而起，镶银马蹄铁在晨曦中划出冷光。
　　“把马牵来。”索奚木对玄甲卫说。

　　那大宛驹在阳光下毛发显得更加鲜艳，见到索奚木发出嘶鸣声。
　　索奚木摸摸马头安抚了一下，随后翻身上马，对我伸出手：“昭昭上来，我带你看看这秋猎盛况。”
　　我将手递给他，他一把将我拉起，抱在怀中。

　　“驾！”宝马在索奚木的令声中疾驰而去，奔上一处山坡。
　　从这个高度望去，几百顶牛皮帐正如雨后白蘑般在草原蔓延。青铜铃鼓声惊起成群寒鸦。

　　"怕吗？"索奚木大笑，玄铁扳指握紧我的手指，"明日秋猎开场，那些戴狼牙项链的，可都等着与狼王争上一争。"

　　暮色吞没最后一道驼峰，我看见侍女们正在试燃几丈高的狼烟柱。松脂混着艾草的气息裹着晚风袭来，赤色宝马穿过烟雾，在金帐前稳稳地停下。

　　犀角灯将金顶大帐照得通明，火狐皮铺就的宴席间流淌着烤全羊的膻香。索奚木斜倚白虎王座，青铜酒樽映着帐外熊熊燃烧的祭天篝火，将他的眉眼几乎染成赤金色。

　　"献舞——"

　　随着骨铃摇响，娜木尔掀翻银盘跃至宴席中央。镶满绿松石的腰链撞出清脆声响，羊脂玉般的脚踝缠着金铃，踩着鼓点舞出段杀气腾腾的破阵曲。
　　热西措披着焰色鲛绡踏入舞池，她腰身上的赤金璎珞随着步履晃成流火，腰间悬着把镶有狼牙的短刀，在火焰下闪出金光。

　　“昭若姐姐不上来和我们共舞吗？”热西措娇笑着对我伸出手。
　　“昭若舞技生疏，更适合在席间观看公主的倾城之舞。”我浅笑。
　　热西措转向索奚木，手指勾住索奚木的鎏金蹀躞带，发间金铃随倾身动作脆响，红珊瑚的抹额映在索奚木盛满玉酿的青樽中。
　　“王上……”热西措摸着手中的金带，流转的美目间盛满了媚态，“阿雅的舞蹈，值不值得索奚木哥哥赏杯酒？”
　　索奚木大笑，喝完了杯中玉酿：“公主还要为众人跳舞，这酒，我就替公主喝下了。”
　　“还是索奚木哥哥知道心疼人。”热西措说完，不露声色地回头看我一眼，眼中满是胜利者的姿态。

　　阿拉善王子乌日图突然击掌大笑，腰间新淬的玄铁匕首撞翻整坛马奶酒。他踩着汩汩流淌的乳白色酒液踱来，狼皮靴上沾上了白色污渍："小王去年猎了头通体雪白的猞猁，那皮毛......"他直视着我，"正配王妃的玉骨。"

　　索奚木放下青樽玉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弯刀：“乌日图，你年纪轻轻便在去年的秋猎上大展伸手，本王很是欣赏，不过……”他将弯刀拍在案几上，孤狼般的双眼盯着乌日图，“本王看中的东西，你不可指染半分。”
　　乌日图哈哈大笑：“这是自然。”如鹰的眼睛在我身上瞟了一下，便回了座位。

　　鼓声骤响，六名赤膊力士扛着整张雪豹皮入场。热西措跪在帐中央，宛如一朵绽放的红莲："向王上献上我们那依族的贺礼！"

　　索奚木鼓掌：“那依部有心了，把本王的鹰雕赏给那依部的勇士们！”
　　热西措惊喜地抬头，眼神炽热地看着索奚木：“谢谢王上！”

　　帐外传来苍狼啸月，乌日图鎏金玉扳指叩响案几，从袖中拿出带图腾的兽骨："说来有趣，近来阿拉善草原上的狼群......"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狰狞獠牙，看向我和索奚木，"总爱围着白狐打转。"

　　我还没懂乌日图到底想说什么，他突然抬手，侍从抬上的铁笼里传出幼狼呜咽。他指尖穿过栅栏抚摸狼崽："得知王上成婚，阿拉善部落特献上狼王幼崽献给王妃，不知中原来的王妃可否喜欢。"
　　我垂眸：“谢王子。”忽地想起索奚木告诫我若秋猎遇到狼崽，不许抱回来养。我侧头看向索奚木，他正看着我，眼神讳莫如深。
　　“王妃不过来摸摸怎知是否喜欢？”乌日图从笼子中抓住幼狼的后颈，小狼的爪子在空中徒劳的扑腾，发出呜咽的声音。

　　那小狼很小，我有些心疼，便看向索奚木，眼中满是恳求。
　　“王妃若喜欢，”索奚木看着我说，“便去摸摸吧。”

　　得到允许，我走到乌日图前，接过小狼抱在怀里。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伸手抚摸，它竟舔了我一口。

　　“哈哈哈，”乌日图笑起来，“王妃很招阿拉善小狼的喜欢呢。”
　　“多谢王子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把小狼轻轻放回笼子中，让侍女带回我的住处。

　　“乌日图！”娜木尔忽然箭步走过来，“认识本公主这么久，怎么不见你送本公主一件礼物呢？”
　　“公主从我这里抢的东西还少吗？还要什么礼物？！”乌日图回呛她。
　　“你！”娜木尔气极，“抢来的和主动送的能一样吗？”
　　“公主既明白这个道理，还请将之前抢来的狼牙坠子奉还。那是我猎到的第一匹狼，对我意义非凡。”
　　“那坠子已不在我这里了。”娜木尔说完看向我。

　　我摸出腰间的狼牙坠：“王子说的可是这枚？”
　　“怎么在王妃这里？”乌日图惊讶。
　　“机缘巧合。现物归原主。”我将坠子递给他。
　　“既是机缘巧合，便是天意。请王妃收好，这坠子当我送给王妃的了。”乌日图对我行礼，眼神掠过索奚木的王座方向。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将坠子放在乌日图的案几上，便回了座位。

　　鼓乐丝竹声再次响起，各部落的王公贵族都饮起酒来，边喝边舞。
　　我喝了一些，不胜酒力，有些迷糊。
　　索奚木忽地将我揽入染着酒气的怀抱，咬着我耳坠上的东珠低语：“明日猎场，不许看那个阿拉善的蛮子。”
　　我仰头，对上了他带着寒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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