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咸鱼不入宗门

　　孙渺菱捏着干草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说：“是隐息草，可以屏蔽活人气息，这也是门主给你的吗？”
　　满仓点点头：“是的。”

　　谷逸芦摸摸他的头：“谢谢你啊。”
　　满仓腼腆地摇摇头，然后跑开了。

　　几人找了个茶馆坐下，等待夜幕降临。
　　他们坐在二层看台。一层正对着门的书案后，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不知道讲了几百遍的烂俗故事，仍能收到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叫好。
　　这是这个偏远小镇曾经为数不多的消遣。

　　外面喧闹的叫卖声和砍价声透过窗户隐约传了进来，他们忧愁的只有今天晚上吃什么，或者怎么才能多赚点钱。他们全然不知道只要再过几个时辰，自己就会变成没有意识只想茹毛饮血的走尸。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人眼睁睁地看着茶馆里、街道上的镇民动作逐渐变得迟缓，声音逐渐变得嘶哑，目标一致地离开。然后谨慎地混在其中，根据满仓的指引，前往那片空地。

　　临近子时，一行人总算走到了目的地。满仓钻出尸群，从袖中摸出一支骨哨，仰天吹响。
　　下一刻，一件黑色斗篷从天而降，令人震惊的是，这只有一件斗篷，仿佛施了隐身术似的，根本看不见本人。

　　江珠顺鄙夷道：“他还真谨慎啊。”

　　斗篷落地，通过衣袖的摆动可以看出黑衣人正抬起胳膊施着什么法术。
　　一丝丝魔气从走尸身上抽出，于空中汇集成一个巨大的魔气球，然后被黑衣人吸收殆尽。
　　他满足地长叹了一声，肉身随着魔气的进入而逐渐显形。
　　那长相竟与门主有九分相似！

　　趁着他还在餍足回味中，江珠顺凌空踏起，将灵力汇于掌心，全力击出，其余几人各占一个方位，以江珠顺为阵眼，布下清云宗独门拘魔阵。
　　黑衣人身上的魔气还没捂热乎，就如刚才那群走尸一般丝丝缕缕地被拘魔阵抽走，他惊诧怨恨地躲过江珠顺的攻击，暴怒道：“你们是谁？竟敢拦我！”

　　玉宁屏放出双儿，让双儿自己在旁边净化魔气，然后回应黑衣人：“你不是昨天还想吃我们吗？今天怎么连我们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们……你们！清云宗的破道士！”黑衣人气急败坏，“拿命来！！”

　　此时阵法已经稳定下来，玉宁屏落到双儿身上继续控制它，孙渺菱作为后勤人员自觉退到双儿旁边，避免添乱，谷逸芦也守在阵法外，随时准备为众人补充灵力。
　　秦敏闻在前面肉搏，符悖、江珠顺与吕岩将黑衣人困在中间，用灵力压制，柳珮站在外围与秦敏闻互相配合，挥舞长枪，眨眼间就将黑衣人刚凝成的四肢齐刷刷斩下。
　　黑衣人被削成人彘，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嘴里不断痛呼：“呃呃啊啊啊啊啊堂堂正道，以多欺少，你们要不要脸！！”

　　玉宁屏隔着大老远开喷：“你个不魔不鬼的东西残害凡人都没觉得不要脸，我们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替天行道！”

　　“呸！”
　　“啪！”秦敏闻一巴掌扇过去。
　　黑衣人呆滞了一瞬，紧接着破口大骂：“士可杀，不可——”
　　“啪！”又是一巴掌。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吕岩开口问道：“如何让镇民恢复原样？”
　　黑衣人自暴自弃，狂狷又讽刺地哈哈大笑起来：“没救了，哈哈哈哈，他们早在服下混着魔气的烛心丹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若不是靠魔气撑着，他们现在就该是一滩碎骨烂肉！没救了！没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珠顺蹙眉：“真是个疯子。”

　　符悖看出她的不适，俯首道：“若是看不惯，就先去那边找玉宁屏他们吧，这里有我们。”
　　江珠顺摆摆手：“不用。”

　　按理来说，江珠顺作为一个在现代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乍见到这种血肉模糊的血腥场面多少都该有点不适。但她却没有，反而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会觉得这些魔气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江珠顺俯下身问：“满仓呢？满仓总归还没死吧？怎么救他？”
　　黑衣人：“你猜——呃呃——”

　　他本就残破的身体被江珠顺一掌击穿，黑衣人瞬间灰飞烟灭，苦心积攒的魔气曝露天地，被双儿吸了个干净。

　　吕岩见状立刻把江珠顺拉起来质问：“你太冲动了！”
　　符悖上前将江珠顺挡在身后，替她辩解：“吕岩，魔物无心，即便斩断四肢也毫无悔过之意，不该杀吗？”
　　“我宗自有一套祛魔归真之术，怎能随意杀戮！符悖，你身为灵霄峰弟子，不知道吗？”
　　江珠顺站出来打断他们的争执，笑着对吕岩说：“是我不知道，这次是我错了，吕姐姐原谅我吧。”
　　吕岩神色复杂，扬袖而去。
　　虽说江珠顺手段确实残忍，但谁看了不道一句大快人心！可偏偏吕岩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其他几人并未表明立场，单纯在一旁看戏。

　　符悖同样面色凝重，道：“先去城口派找门主问清缘由吧。”

　　玉宁屏邀请江珠顺一起坐上双儿，双儿吸食了在场所有魔气，可谓是饱餐一顿。江珠顺刚坐上就感觉它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消化，没过多久，地上就出现了巨大一坨便便。

　　江珠顺：“……这——”
　　玉宁屏解释道：“双儿可以吸食净化魔气，净化出的灵气就可以被它自己吸收，剩下的脏东西就这样排出来喽。”
　　“不过你别多想，虽然排出来的脏东西看着像矢，但其实只是一种形态而已，也可以是花是草。”
　　江珠顺嘴角抽动：“那它……为什么要选这种形态啊？”
　　“它喜欢呗。”
　　“好吧。”

　　满镇的走尸都在刚才那一战中腐烂消弭，现在街道上空荡荡的，满仓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着兔子堵住城口派大门，众人下兔，气势汹汹地闯进去。

　　晌午被砍晕的弟子们早就不见踪迹，整个门派的人都不翼而飞，除却他们的脚步外简直鸦雀无声。

　　“你们终于来了。”
　　几人循声看去，门主正端坐高堂，泰然自若，丝毫没有诡计被戳穿，死到临头的惶恐。

　　“怎么不动手？”门主问。
　　吕岩道：“你与那魔物究竟什么关系？为何与他狼狈为奸！”
　　门主：“啊……他是我的弟弟。”

　　意料之中。

　　“从小，他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修行勤勉，待人和善。是我因妒忌而做局害了他。谁能想到呢，即便没有名师指点，他也自己修出了魂灵。”
　　“尸身尽毁，魂灵犹在。幸得高人为他指点迷津，教他重铸肉身之术。他逼迫我替他找来走尸，不然就杀了我。”
　　“在死我还是死别人面前，我当然选择，死别人。”

　　门主隔着天井望向他们：“这个故事，你们满意吗？”

　　秦敏闻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那些弟子呢？”
　　门主回想了一下：“哦……现在估计已经被吃了吧，哼哼。”
　　“什么？！你说清楚，被吃了是什么意思？被谁吃了！”
　　门主同黑衣人一样露出疯癫地笑容，并呕出一大口鲜血：“你们还没赢……”噗，又是一口，“你们……不会……赢了他的……”

　　“哈哈哈哈哈咳咳呃啊——”

　　孙渺菱立刻上前诊断，片刻后，低沉道：“回天乏术。他给自己吃了烛心丹。”
　　吕岩沉思：“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柳珮突然惊觉：“满仓呢，现在整个镇子是不是就只剩满仓一个人了？我们得找到他，渺菱说不定还能救他！”

　　几人立刻分头去寻，夜色凄凉，无处有光。他们只好各自手持一盏灯笼挨家挨户去搜。

　　最终是江珠顺在学院茅草屋里找到的他。教书先生书案后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善”字。
　　当时他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怔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江珠顺倚靠在门口，并没有立即打扰他。
　　“如果没有带他们去那里，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消失？”

　　江珠顺敲了敲门，满仓抬头看她，仍是一副无神的双目：“姐姐，你要带我走吗？”
　　她说：“我带你去治病，好不好？”
　　满仓点点头。

　　江珠顺握着他的手，往外走去，并给孙渺菱传了音，让他提前回去等候。
　　现在正是乍暖还寒之际，夜里尤为阴冷。江珠顺看满仓只着单衣，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

　　“小满仓，其实江姐姐也经历过那种身边人一下子都消失了的茫然，真的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嘛，因为你的帮助，我们才能将坏人铲除，你的父母老师朋友才能瞑目。”
　　“你是个特别勇敢的小朋友，姐姐相信你以后也——”
　　江珠顺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满仓，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谢谢姐姐，我会好好活着的。”
　　夜幕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至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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