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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校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别人的隐私，一路上言瑾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平时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竟然拖了整整半个小时。
小区门口又在修路，他没察觉，车轮碾上一块石子，险些摔倒。
“怎么走路不看路！”
言瑾回过神来，扶正了车把，抬头向前看去。
二姨正站在不远处，神色担忧，步履匆匆地朝他走过来。
“您怎么还出来接我了？”他挠了挠头，讪讪地将背包交到二姨手中，下车同她并肩走着。
“你妈刚刚来过电话，说你奶奶身体不大好，要和你爸爸一起回趟老家，走一个星期。”二姨一面说着，一面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我算着时间也该放学了，怎么今天这么晚？”
哦，原来是被叫回去批斗了。
从他记事起，奶奶一家总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叫爸妈回去，美其名曰一家子团聚，实则是当着叔叔婶婶的面刻意嘲讽。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二姨住进他家之后更频繁了些。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路，心不在焉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脑子里钝钝地抽痛。
二姨半晌没等到回答，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想什么呢，和你说话都听不见？”
“啊？”言瑾回神，笑着岔开话题，“这不是班里突然转来一个新同学，我又是班长，班主任让我多照顾照顾。”
二姨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你可要多上上心。”
言瑾点头应着，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
全是烂事。
他闭了闭眼，默默跟在二姨身边，动作有些机械地放车、上楼，沉吟良久，才停下脚步。
“二姨。”他小心措辞，“快考试了，这几天我想就不来回跑了，也能节约些时间多看看书。”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二姨推开门，转头看向他时眼中满含着心疼与无奈。
她叹了口气，将书包放在沙发上，点了点头：“那你可要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身体啊！”
言瑾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拿过书包，转头钻进了房间里。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晚饭根本没吃几口，只觉得胃里胀胀地不舒服。
和二姨打过招呼，他转身出门，去了楼顶。
绕过锁住的铁栅栏，上面有一个空旷的场地，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
家具旁边摆了一个破旧的拳击立靶，上面的胶皮几乎全都脱落，一看就是经常使用。
言瑾轻车熟路地从沙发上拿起手套，站在立靶前面无表情地用力击打着。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小时候只要有什么不开心，就会来这里打上一会儿。
人只要出了汗，什么坏情绪就都消失了。
可这会儿，不管他怎么用力，胸口那股气仍旧憋着发泄不出来。
他的注意力没在拳击上，稍稍用力便偏了方向，一不小心扭伤了手腕。
“嘶——”他痛呼一声，终于停下来，瘫坐在沙发上休息。
现在这样还不够。他想。
他还要更努力一些，这样才能从此摆脱那家人。
沙发上方的灯泡闪了两下，突然没了光明，天台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不远处楼道里的应急灯还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
言瑾逐渐回过神来，垂头盯了一会儿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收拾好刚才被弄乱的立靶和手套，推门下楼。
许是心里装着事，他一整晚都没怎么睡，早上起来时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他看了眼时间，早就来不及吃饭，只拿了两个鸡蛋便急匆匆出了门。
一路狂奔，总算是上课铃响之前到了教室。
他放下书包，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被老刘叫去了办公室。
“今年的贫困生补助政策下来了，你把这些表拿回去，对照这份人员名单，让每个人按要求填好之后汇总上来。”老刘从办公桌角落里抽出一沓申请表，塞到他手中。
言瑾接过来，拾起最上面的名单仔细看了看，略略挑眉：“名单还是按照去年的来吗？需不需要重新核对一下？”
老刘推了推眼镜，从他手中把名单接过来：“你说得对，慕玖这个家庭情况应该也申请补助才对。”
他想了想，又拿出一份申请表交给言瑾：“先让他也申请试试看。”
言瑾应了一声，拿着东西离开办公室。
回到教室，言瑾交代完注意事项，将手中的报名表按照名单顺序一个个分发下去。
大家叽叽喳喳讨论着填表事项，唯独慕玖垂头静静坐在座位上，手指捏着书页搓捻着，不知究竟看进去了几个字。
言瑾挑了挑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随意将手中那份申请表丢到他面前。
“喏，给你的。”
慕玖盯着面前的申请表良久，喉头动了动，又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言瑾。
“看什么，”言瑾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又丢了张填表说明过去，“照着这个填！”
虽说语气有些强硬，可慕玖眼中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他抿了抿唇，拾起手边的笔，对照着填表说明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填写着。
见他并没什么异样，言瑾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慕玖会好面子拒绝，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申请表很快就填好了，大家都交了过来，慕玖却没上交。
言瑾转头看向他，余光瞥见申请表已经全部填好，只是被他盖在课本底下，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又磨叽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问。
慕玖捏了捏手指，抽出那张申请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递了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他便扭过去头，眼睛紧紧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瑾有些不解，拧眉看向那张申请表，总算是发现了些端倪。
家庭成员那一栏，父亲职业里，慕玖填了“服刑”。
言瑾愣了一瞬，一时间忘了该做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钟晓凡有些好奇，从后面挤过来想要一起看。
言瑾猛地回过神来，将那张申请表塞到最下面，又一巴掌拍开钟晓凡挤过来的脑袋，语气敷衍：“看什么看，题都做完了是吧！”
“你真没意思！”钟晓凡翻了个白眼，只好坐了回去。
两人的对话早就传进慕玖的耳朵里，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缓缓睁开双眼，偷偷朝身旁那人瞧去。
那人神色如常，并没朝他这边看。
从窗棂透过一缕阳光，洒在他肩头和发梢，将他笼罩进一层金色的光雾里，像是救世人于水火的神。
慕玖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两个字。
“谢谢。”
*
最近一个月言瑾都吃住都在学校，除了方便帮学习小组的同学补习，还方便了和钟晓凡一起训练慕玖。
贫困生补助没那么快下来，言瑾又从学生会里抠出来一个勤工俭学的名额给了慕玖。
没课的时候，他就会去图书馆帮忙整理书架，一天只赚十几块钱，足够在食堂加个荤菜。
虽然忙，倒也过的十分充实。
今天放学后，几个学习小组像往常一样留在教室补习功课，教室里安安静静地，除了偶尔的讲题声以外，其他声音再也听不见。
言瑾写完最后一道大题，合上笔帽，抬手看了眼时间，刚好一个小时结束。
他抬起头来，环顾一圈后说：“写完的把卷子给我，先回家吧。”
小组里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完成了他刚刚布置的任务，只剩慕玖还认真在试卷上书写着。
蒋枝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试卷和庄璇的一起交给言瑾，随后拉着庄璇离开教室。
剩下两个同学，也都交了试卷，跑去了食堂。
钟晓凡托腮坐在慕玖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写完最后一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扯过他的试卷塞到言瑾手中。
“快快快，赶紧去训练，来不及了！”说着，他从座位上跳起来，越过言瑾，扯着慕玖逃出教室。
明天就是篮球比赛的日子，钟晓凡紧张也是正常。
言瑾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默默闭了闭眼，低头批阅起试卷来。
这些天的补课果然有用，慕玖的正确率提高了很多，除了最后两道大题解题步骤出现偏差之外，其他都做对了。
言瑾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在错题的空白处写下正确的解题步骤和解题思路，尔后将慕玖的试卷整整齐齐摆放在他的课桌上。
批完最后一张试卷，言瑾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吗？快饿死了。”钟晓凡趴在门口，双眼无神地哀嚎着。
言瑾收好东西站起来，才发现少了个人。
他往钟晓凡身后张望了下，开口问道：“怎么就你自己，那个呢？”
钟晓凡叹了口气，朝窗外抬了抬下巴：“自己看吧！”
窗户正对着篮球场，此刻天色渐暗，球场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
昏黄的灯光下，慕玖正独自一人刻苦训练着。
“看见没！”钟晓凡走到窗前，有些骄傲地指着窗外，“为了明天能赢，下了血本了！”
言瑾没说话，只是驻足看着，愣愣地出神。
见他许久没什么反应，钟晓凡有些疑惑，耸肩碰了碰他的肩膀，扬声问道：“说话啊，你聋啦？”
言瑾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
“喂，等等我啊！”钟晓凡眨了眨眼，也跟了上去。
两人赶到篮球场的时候，食堂已经熄灯关门了。
慕玖瞥见言瑾的身影，手上的动作一顿，正要投出去的篮球顺势而落。
他看了眼时间，略显慌乱地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我没，没注意，时间。”
“这有啥的！”钟晓凡上前一步，抬手勾住他的肩膀，“知道你为了明天的比赛紧张，放松点儿嘛！”
慕玖局促地立在一旁，手指不停揉捏着衣服下摆，偷偷抬眼觑着言瑾的脸色，只看过一眼后便立刻垂下头来静静站着。
真是个傻子。
言瑾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饿了吧？”
慕玖抬起头来，一双狗狗眼湿漉漉地，闪着亮晶晶的光。
“饿了！”钟晓凡诚实地大声说道，“班长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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