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骨入腹

　　那本应该是个灿烂盛大的夏天。

　　长久的，经久不息的暴雨在中考结束后终于停止，放晴的天空格外明亮澄净。

　　陈垚并不后悔那么做，她只是得到了一个不喜欢的答案而已……沉默也可以算是答案。

　　在这件事情发生前后，她的生活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尽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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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从初二就开始喜欢你！”

　　女孩的脸红到极致，抱着毕业的鲜花，穿着精心准备过的裙子，颤抖着说出既定的话语。

　　“周清，你可以……”

　　“嗯……谢谢。”

　　周清寻找的视线收回来，对着眼前的女孩笑了笑，他弯起手臂抓了下后颈，有些温和地说：“对不起啊，我不能接受你的花。”

　　“没、没事……”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毕业典礼这一天，在她告白之前，已经有另外一个女生被拒绝了。

　　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啊。

　　女孩往前一步，鼓起勇气继续问下去：“那个，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很多人都说……”女孩慢慢低下头去，“你和陈垚在一起了。”

　　“嗯？”

　　周清本来在看别的地方，蓦地又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稍稍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给予否定。

　　“没有。”周清弯起杏眼来笑，“我和陈垚只是朋友。”

　　朋友……吗？

　　陈垚躲在墙后面听着，那个女生在得到答复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清却要先一步离开了。

　　“抱歉，我有点事情现在要走了。”周清歉意地笑了笑，那个女生就慌忙摆手和他告别。

　　“祝你前途似锦，未来可期。”周清抬起手来，最后笑着祝福了一句：“这几年能做同学很高兴，将来唐苑也能在别的地方发光发热吧？”

　　“谢谢……”

　　女孩把表情埋进花里，在陈垚出来之前就仓皇逃走了。

　　但陈垚还是能看见她有些发红的眼圈，不管怎样，被喜欢的人拒绝了，终归是有些难受的。

　　陈垚来不及想太多，就被人敲了下头。

　　“听墙角听得开心吗？”

　　周清拿红色的毕业证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弯起眼睛轻笑着说：“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原来躲这里来了。”

　　“……”

　　陈垚面无表情：“我只是路过，毕竟你一天被人表白两次，撞见的概率还是蛮大的。”

　　“两次都能被你撞见可真巧。”

　　“呵。”

　　周清把毕业证放回包里，扯住她的衣角就往楼下走去：“马上要拍大合照了，先去礼堂集合吧。”

　　“嗯……”

　　“你今天的衣服还挺漂亮的，去哪里买的？”下楼梯的过程中，周清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陈垚，转角处的玻璃射进来阳光，将陈垚的一身白裙都照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那是珠光缎的面料，前几天和何秀梅去商场认真挑选的。

　　陈垚垂下眼，没有说话，光束中的尘埃历历可数，无数细小的分子亮得像白天的星星，点缀在陈垚的衣角上，周清的手臂上。

　　顺着这条视线，陈垚继续往上看，能看到周清随风鼓动的衣角，细白脖颈上的碎发，还有被阳光微微晒红的耳朵。

　　今天周清穿的也是白色圆领短袖，和她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你带了玫瑰花？”

　　“嗯？噢，这个啊。”周清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花朵，花朵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绿叶和丝带陪衬。

　　周清用指尖摸了一片花瓣，然后微微笑着说：“最近在看《小王子》嘛，所以就选了玫瑰花。”

　　“说起来，《小王子》的精装立体书也快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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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白吗？

　　陈垚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坐起来，看着手机购物车的《小王子》立体书，微微出神。

　　“只是朋友”那句话还不断在脑海里回响着，陈垚又想，那也许只是用来拒绝别人的借口而已。

　　很多人都觉得周清对她的态度是特别的，就连陈垚也这么觉得。

　　毕竟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

　　如果我向他表白的话，他会同意的吧？会吧？

　　陈垚不觉得周清会拒绝自己，周清很少拒绝她的要求。

　　想到这里，陈垚又看了看购物车里的书，她本来是打算把这本书买下来当做毕业礼物的。

　　或者说，升学礼物。

　　前天，期待已久的录取通知结果终于出来了。

　　他们都考上了青荷一中，以旗鼓相当的成绩。

　　至少在未来三年里，他们依然可以形影不离，在同一所校园。

　　有了这个大前提，又加上之前那两位女生的告白，她才会想到表白这件事情。

　　或者说，主要是因为那两位女生的告白。

　　就算真的在一起了，陈垚也不觉得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情侣之间做的事情他们基本上都能做，约会也好做什么也好。

　　但是，如果将来周清因为什么答应了另一个女生的交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无法维持了。

　　在另一个女生出现之前，还是让她先把这个位置占了吧。

　　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名头变了下，陈垚是这么想的。

　　至于喜欢，超出朋友的喜欢——

　　在十二岁那年，陈垚就完全明白了。

　　她是喜欢周清的，非常喜欢。

　　喜欢到可以藏起阴暗面，喜欢到，可以放弃去杀了那个畜生……

　　陈垚摇摇头，想把那年的记忆忘掉，全部塞进记忆的角落里，再不出现。

　　“写情书怎么样？”

　　和那两个女生区别开来，把情书放进《小王子》的立体书里，一起当做礼物送给周清。

　　想到这里，陈垚哼起歌来，满眼都缀着星碎的笑，她下床，从小书柜里拿出信封信纸。

　　陈垚很擅长写作，偶尔也会画画，因为小时候常常生病，被困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只有这点消遣而已。

　　她把信纸在书桌上展平，想了想才下笔，一笔一划地写，从未有过的认真端正。

　　以前也和周清通过信的，在陈垚生病的时候，那算是他们约定好的一个游戏。

　　在信息交流变得极为容易的时代，写信反倒成了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又慢，又浪费资源。

　　但在这件事上，他们有一样的感觉，都认为给朋友写信，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浪漫感。

　　「致周清：

　　你知道毕业典礼那天我在想什么吗？

　　我啊，在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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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给我的吗？”

　　周清很惊喜地看着陈垚递过来的礼物盒子，陈垚歪了下头，说：“有个要求，现在不能拆。”

　　“这是毕业礼物，毕业快乐。”

　　周清笑着接过来盒子，没想到陈垚会给他送礼物，他说完谢谢就开始猜里面是什么：“书本吗？”

　　“感觉还挺沉的。”周清假装苦恼地笑了下，“不能是一套五三模拟卷吧？”

　　陈垚：“……我为什么要送那种东西给你。”

　　“也是。”周清弯了下唇，把礼物放进包里，然后转过身去，对陈垚伸出手，手心向上张开，他微微笑着说：“要去喝布蕾奶芙吗？我请客。”

　　“你喜欢的那家店出了新品。”

　　“现在吗？”陈垚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太阳，“现在有点热吧。”

　　“没关系，我来打伞就好了，你要是觉得热的话，打车过去也可以。”周清一边说，一边给她看手机：“喏，你觉得这个电影怎么样？买完奶茶我们直接去逛商场，晚一点去电影院。”

　　“这样啊。”

　　陈垚点点头，然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那走吧。”

　　“去看电影吧。”

　　周清的心跳腾一下跳得很快，重重的心跳声让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陈垚的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愣愣地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一下……”

　　他踉跄着退了几步，把手不自然地抽回来，然后转过身去：“那个，我去放一下包。”

　　“嗯。”陈垚笑起来的时候，瞳孔就会显得很亮，黑色淡下去，像波澜起伏的珠光缎，泛着层柔柔的光。

　　她轻轻地说：“我等你。”

　　今天的运气很好，等要出去的时候太阳刚好被云挡住，气温下降，正好是适合散步的天气。

　　打着伞，一路走到街上，店里出了买一送一的活动，周清下了单，就在店里坐着和陈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这家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啊。”

　　周清一只手撑着下巴，听到播音器叫到他的号，就起身到前台去拿。

　　“又是你们呀。”

　　前台的小姐姐看着周清笑，一边帮他打包一边说：“中考考得怎么样，可以上同一个高中吗？”

　　周清回以同样的笑容：“当然可以。”

　　前台的小姐姐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她到现在还记得周清和陈垚，因为他们是她的第一个订单。

　　她还记得那天的天气也是这样，十岁的周清拉着别扭的陈垚走到店里，周清温声问她想喝什么。

　　陈垚盯着菜单不说话。

　　前台小姐姐以为她是不认识字，还很有耐心把图片拿来给她看，因为店里也没什么人，她很温柔地问她想要点哪一杯。

　　周清顺着陈垚的视线去看，看见她一直在看着布蕾奶芙，布蕾奶芙的宣传图做的很漂亮，是分层的渐变色。

　　“要个布蕾奶芙，谢谢姐姐。”

　　“我没说要。”

　　周清出声的同一时刻，陈垚出声反驳。

　　周清就低下头去，故意笑着说：“那我买给自己喝。”

　　“……哦。”陈垚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冷淡。

　　“稍等，你们的布蕾奶芙好了～”

　　小姐姐端出来两杯，给他们装好，周清疑惑地“咦”了一声，小姐姐就笑着解释说：“开业大吉，送你们一杯。”

　　“谢谢姐姐！”周清很有礼貌地道谢，同时拿手轻轻碰了碰陈垚。

　　陈垚抬起眼，声音有些小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不客气哦。”小姐姐弯下腰来，摸了一下陈垚的头，笑得很高兴：“小妹妹你长得很漂亮呢，声音也好听，喜欢喝的话，以后多多来支持我们店喔！”

　　被人摸了一下头，陈垚明显不太适应，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身体。

　　但很快，喝到香甜的奶茶，这点僵硬不适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离开了奶茶店后，周清带她走到一个公园里去坐着。

　　周清不着急打开喝，他看着陈垚小口小口地喝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这个叫布蕾奶芙。”

　　周清指着上面的小标，很认真地说。

　　陈垚抬起头来：“我知道怎么念。”

　　她在病床上一年看的书，恐怕比周清从小到大看的都要多。

　　“哎，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呢？”周清双手捧着脸，“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怎么读。”

　　“因为……”陈垚默了默，小声地说：“太贵了。”

　　陈垚没有零花钱，因为生病，因为家里有一只会打人，会赌输钱的怪物。

　　“……”

　　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周清睁大了眼睛，显出很惊讶的样子。

　　从他上小学开始，每个月就有定额的零花钱，这笔钱一直都有，就算是奶奶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少过。

　　他以为陈垚也会有的。

　　毕竟这一杯，也就十来块。

　　“这样啊……”

　　周清若有所思，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轻声叫她：“陈垚。”

　　陈垚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哎，喜欢喝吗？”周清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奶茶。

　　陈垚低下眼：“喜欢。”

　　“那这样。”周清伸出小手指，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对着她灿烂笑着说：“以后你跟我出来散步，每出来一次我给你买一杯，你看怎么样？”

　　“散步？”陈垚歪了下头，黑黑的眼睛看着他。

　　“嗯，散步。”周清把小手指曲起来，很认真地说：“你就当陪我玩也可以，我们拉钩上吊，绝不反悔。”

　　陈垚思考了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把小手指伸出去，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跟别人拉钩上吊过，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跟一个魔法仪式似的。

　　周清的手指勾上来，跟她一样的柔软，细腻。

　　他勾的有点紧，陈垚的手指跟他的动作晃，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那么高兴，还要念那么傻气的台词。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周清举起奶茶跟她碰杯，杏眼弯起，眼尾上扬带着笑：“那就说好了。”

　　陈垚看着自己曲起的小手指愣了愣，然后放下手去，看着他认真点头。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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