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无他心

　　逍逸是李从心的字，他是灵药阁长老，平日里主管药园，偶尔也会云游四方，治病救人。

　　凌风抬手在叶白身上施了净身术，后者脸上身上的血污顿时被灵力清洗干净。

　　“多谢凌师兄。”

　　“无妨。”

　　“师父！快来！”何卿卿在园子外喊道：“我们在路上一个魔息入体的剑修！”

　　“徒弟回来啦。”药园中传出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李从心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正站在院中吧嗒吧嗒抽着药烟。看到三人，先上下打量自己的徒弟是否完好无缺，才将目光落在叶白身上，并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的额头。

　　“清承的徒弟？”

　　看来这位同自己的师父认识。

　　叶白抱拳行李：“叶白见过逍逸仙君。”

　　李从心点头：“不必客气。”他对何卿卿与凌风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去药园子把采到的苗子种上。”

　　师兄妹二人同叶白告别，领命离开了。

　　李从心不紧不慢收起手中的药烟，朝着叶白抬抬下巴：“你随我走。这魔息在丹田里不好受吧？”

　　叶白跟着对方朝里走，闻言点头：“尚可忍受。”

　　李从心笑了一声：“不愧是清承的徒弟，嘴硬。”

　　叶白被戳穿，不知该说什么。

　　李从心解开魔息压制，“忍一会，除魔息要确保丹田内没有灵力才行。”

　　叶白忍着剧痛点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趁着魔息绞杀灵气的时间，李从心掏出一枚玉简，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说了什么，转头对他道：“我已告诉你师父你在我这了，过几天来接你，辛苦你再等等。”

　　叶白额头上全是冷汗，闻言艰难道：“……多谢仙君，不辛苦。”

　　李从心点点头，伸手在他额头一指，眼神里充满对病患的慈爱：“睡一觉吧，醒来便好了。”

　　叶白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眼睛一闭便睡熟过去。

　　李从心用灵力将人转移到药房中央的床榻上，打开一个小玉瓶放在一旁，抬手用灵力轻轻勾住他丹田中的魔息，将细碎的魔息引入到小玉瓶中，轻轻盖上了盖子。

　　看着熟睡中的叶白，顺手将他体内的暗伤一并治好。

　　楚诤来的比预想中快许多，赶到的时候天微亮，叶白还在昏睡。

　　“清承。”

　　楚诤身上还带着露水，微微颔首：“他可还好？”

　　李从心慢悠悠抽一口药烟：“不好。”

　　楚诤蹙起眉，想要进去药房亲自查看，被拦住。

　　“你徒弟累坏了，让他好生休息。”他掀起眼皮子看楚诤：“我徒弟讲，叶白没进去多久就被魔修追着打。他来时身上都是血，身上除了储物镯和那把剑，没东西是好的，人都要被熬干了。徒弟垂危，你不知道？”

　　他非常爱惜自己的徒弟，不会让爱徒陷入险境，更不会让徒弟孤立无援，看到其他弟子差点因师父的疏忽丧命，有些不爽，因此故意往重了说。

　　楚诤垂眸，叫人看不到其中情感，运转起眼手心的法印：“他反应有些迟钝，法印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重伤。”

　　“要我说，你这徒弟不如拿给我养。”

　　楚诤摇头：“不必，若天魔找到叶白，灵药阁镇不住。”

　　药房内传出轻微的响动。

　　“我将他治得差不多了，快将将他带走。”李从心轻飘飘吐出一口烟。

　　楚诤起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有劳您了。”

　　“不必同我客气。”

　　徒弟身上的弟子服破的得不成样子，一动便四处漏风，楚诤这才发觉李从心刚才并未夸大，拿出一套浅色衣物给他：“换上。”

　　叶白谢过，利落换上，随师父回了剑阁。

　　只是二人都没料到，回到剑阁见到的一个人便是冼天鸣。

　　冼天鸣看起来有些着急，眉头紧皱，上上下下打量着脸色苍白的叶白。

　　叶白躬身行礼。

　　他从不认为楚诤的徒弟真是个弱鸡，本以为这事多少与其有关，此刻见对方修为低微，脚步虚浮，丹田亏空，气血大虚，并不像能欺负他徒弟的人。

　　“楚清承，我徒弟失踪了。你徒弟同我徒弟一道去的秘境，需要随我去刑堂，将秘境中的事情如实报出。”

　　叶白闻言十分意外，仔细回忆在秘境中的遭遇，并未想通王天阳为何会在这样一个秘境中失踪。

　　楚诤表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

　　一个结丹期的剑修早不失踪，晚不失踪，不过偏偏在进了秘境后凭空消失，自家徒弟作为唯一与他同行之人，的确招人怀疑。

　　“叶白一入秘境便同王天阳分散，又在秘境中遇到魔修，险些丧命，并不清楚这些。”

　　冼天鸣对他的猜疑刚才已打消，但该做的流程必须做：“不论如何，随我走一趟便是。”

　　叶白刚从秘境回来便被带去刑事堂，路上引起了许多弟子注意。

　　他将在秘境中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只是说到藏宝地的时候，将幻阵图说成了其他东西。

　　……毕竟这东西，早不知在何时钻进了他的储物镯。丢不掉的麻烦，供出去被收走还会自己找回来，不如不说。

　　刑事堂的人将谈话记录下来，纷纷讨论起来。

　　王天阳性格虽然跳脱，但修为天赋实打实高，是未来剑阁百年内的中流砥柱，此刻悄无声息消失在一个对结丹期而言毫无危险的秘境之中，实在让人焦躁不安。尤其是冼天鸣，时刻关注手里的阵盘，生怕错过王天阳的踪迹。

　　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叶白在秘境中遇到的魔修。

　　“叶白，那个魔修叫什么？使用什么武器？”

　　“回执事，叫山霖，”叶白回想片刻，“我和王师兄在秘境外便遇到了他，当时师兄说他身上有异，不过没有察觉到他是魔修，或许身上有屏蔽魔息的法子。但我遇到他时并未提及师兄，所以他在发现我之前应当没有同师兄遇见。后又被师父的法印重创，这事或许不是他做的。师兄实力强劲，若是遇到受伤的山霖，应当有一战之力，不该悄无声息没了踪迹。秘境中或许有其他东西，或者人，掳走了师兄。”

　　冼天鸣自然也有这样的想法，看着刑堂执事的灵力在记录玉简上翻飞，道：“先从这个魔修开始查，不论我徒弟是否被他掳走，左右是伤了我们剑阁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应付。”

　　刑堂执事点头应下：“自然。”

　　楚诤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喝茶，见问得差不多，起身道：“如此，我便带他走了。”

　　冼天鸣这几日因为徒弟失踪心焦得上火，见悠哉游哉喝茶的人，更是烦躁：“你应该庆幸丢的不是你这个娇弱徒弟！”

　　叶白在一旁听着，不敢说话。冼长老讲的是实话，若被掳走的人换成是他，完好归来的几率只会为零。

　　“冼长老不必如此忧心，天阳是个优秀的孩子。且他的命魂灯仍在，应当是有了机遇，一时无法脱身。”

　　冼天鸣闻言也觉得有点道理，冷哼一声，“承你吉言。”

　　叶白身上的伤虽然被李从心治愈，但流失的血无法靠丹药灵药补回，仍需要温养一段时间。

　　或许是为了祝贺顺利从秘境出来，又许是为了安慰叶白。楚诤又在后院池子里钓了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刮鳞去脏再洗净，备料烧锅。

　　叶白浑身虚弱，无事可做，便站在灶房里看对方做饭。

　　这是他第一次看师父下厨。

　　剑阁里没有灶房，因此青竹居的灶房只能是楚诤自己建的。他看着师父熟练地将鱼煎至金黄，再一想前几年吃的饭。

　　“师父……喜欢烹饪么？”

　　锅中的水在沸腾，鲫鱼随着气泡在锅中不规律颤动。

　　楚诤垂眸往锅中撒盐，声音与鱼汤咕咚咕咚的声音混在一起：“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仍令人惊讶。

　　楚诤修无情道，修无情道之人大多清心寡欲，竟然喜欢烹饪这样凡尘气息重的活动。

　　叶白站在一边，看着师父动作优雅地用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锅盖，撒了一把极细的葱花。

　　“师父，您真厉害。”

　　青竹居后山灵力充裕，钓出水的鲫鱼品质自然也不差，炖出来的汤浓白清香。叶白捧着玉质莹润的汤碗，吹开上面的葱末，一口一口认真品尝。

　　楚诤虽爱做饭，却并不重口腹之欲，盛半碗象征性尝几口。

　　叶白喝了两碗，将汤中鲫鱼也捞出来啃了一条，见对方放下食具，便趁着宽松的气氛，将幻阵图从储物镯中拿了出来。

　　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生气，便抢先一步跪下认错，手里捧着幻阵图：“师父，此事是我有错，在刑堂没有如实告知，但我也才发觉这东西在储物镯里。”

　　楚诤坐在位子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以及放在一旁的禁修法阵，没有说话。

　　“这幻阵图我本来给了那魔修，但不知为何自己跑了回来，更奇怪的是……它会自己回来。”

　　叶白将手中的幻阵图投掷到窗外，片刻后，那幻阵图便原路飞回来，像是生了眼睛一般。

　　楚诤伸手拿住就要掉到叶白头上的幻阵图，用神识探查一番：“这幻阵图由幻兽精血制成，已生灵智。”

　　他将手中挣扎的幻阵图其封印起来：“可惜，剑阁内不适合修习幻阵。这东西，我先替你保存。”

　　叶白自然明白修习幻阵的风险，依旧跪着，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听到师父讲的话，有些意外：“师父不将它上交给剑阁么？”

　　不适合在剑阁内修习？莫非在其他地方能够修行？

　　楚诤看着叶白的后背：“生了灵智，剑阁……关不住它。”

　　竟然这么难缠。

　　叶白抿唇，只觉得自己带回来一个大麻烦。

　　“师父，我在秘境中没有察觉到这东西进了储物镯，实在不该将它带回来，请师父责罚。”

　　“叶白，我并非恪守成规之人。”楚诤让他抬头：“此物跟着你，是你的机缘。待时机合适之时，我会将它还于你。”

　　“多谢师父！”叶白怕因此事受到师父疏远，修习都是小事，得到这样的回答，担忧的心顿时被安抚下来。

　　“只是处罚依旧难免。”楚诤沉吟道：“你便去禁闭室抄三个月门规罢。”

　　叶白应下。

　　楚诤：“地上凉，先起来吧。”

　　叶白没有起身，犹犹豫豫看着楚诤，眼神躲闪：“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问了自万槐秘境出来后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问题。

　　“师父，您……以后还会收徒吗？”

　　楚诤平静的眸子看着他。

　　叶白很难在楚诤面前隐藏内心想法，便将幻境中的遭遇简明扼要描述出来。

　　“师父，若是我说我不想您继续收徒，您会生气么？”

　　叶白这会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多少，只因喝了鲫鱼汤，唇上有些颜色。此刻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地看着楚诤，看起来有点可怜。

　　久久没有回答。

　　剑阁的天气总是很好，今日也是如此，艳阳高照，微风徐徐。窗外的竹摇曳生姿，发出沙沙声。高些的竹杈上并排挤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只从枝头飞下，落到窗边，绿豆般大小的溜黑眼珠映出屋内沉默的一大一小。

　　很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叶白久久维持着睁眼，双眼有些发痛发热，缓缓低下头避开视线，眨眼润眼睛，沉默地盯着地板。

　　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之时，楚诤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我只会有一个徒弟。你活着，我便不会收新徒弟。”

　　叶白抬头，坚定地看着楚诤：“我会好好活着，师父。

　　楚诤点头：“嗯，很好，现在去领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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