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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亲
那天晚上,虞时晚把“虞时晚”这三个字写了很多很多遍。
烛火映着宣纸,墨迹还未干,一条赤足蜈蚣悄无声息地从胭脂蛊中爬出,细细密密的脚踏过未干的字迹上,留下一串诡异的墨点。
“别动!”虞时晚皱着眉头,“滚回去,不然今晚就炼了你。”
那蜈蚣听了,掉转了脑袋,悻悻缩回了胭脂蛊里。
那胭脂蛊看着没多大,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盒子,顶多装饰得比普通盒子好看些,像姑娘家打扮用的妆匣,实际内藏乾坤,盒盖描金处藏着只有虞时晚能打开的机关,里面藏着层层叠叠的毒格,里面除了有已经练成的蛊,还有活的毒物,譬如蜘蛛、毒蛇、蝎子等。
它们都是虞时晚的宠物,深夜无人时虞时晚会放它们出来活动活动。
不过这几日虞时晚大婚,环境没稳定下来前不宜漏出什么马脚,为了让它们老实,虞时晚就封印了这个盒子。
现在封印解除了。
她最宠爱的两个宠物——一条千足蜈蚣和一个白眼蜘蛛都迫不及待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就像宠妃在迎接好久没进后宫的皇上一样。
一个个都抛着媚眼扔着手帕等着皇上来哄,拼命在练字的虞时晚面前刷着存在感。
但是这两宠物万万没想到触了主人的逆鳞。
它们刷存在感的地方着实有点背了。
一个跑到虞时晚练字的宣纸上找存在感。
一个居然跑到了她的发髻上。
虞时晚实在忍不了,握着笔的手发颤。
“蠢东西,给我滚下来!”虞时晚握着笔的手起了青筋。
那只白眼蜘蛛瞬间慌了神,刚才它还嘲笑千足蜈蚣在主人面前没了宠爱,结果现在自己居然也被嫌弃了。
之前它还睡在虞时晚头发上,就算在她辫子上编网吐丝都没关系的。
现在这是怎么了?
主人的宠爱这么快就没了嘛。
白眼蜘蛛眼睁睁看着那黑漆漆的盖子再次从面前压了下去。
“嘭—”清脆的一声,虞时晚关上了胭脂蛊,就好像姑娘关闭了妆匣那样自然。
她上挑的眼神透出几分不耐烦,随后她走到梳妆台,对着菱花镜,指尖小心拂过猫耳形状的发髻,而那发髻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她收起了刚才眼神里的不耐烦。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她无意识念起了这句诗,忽然想起裴淮真覆盖在她手背的那双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帮她握着笔杆。
他的手很好看,衣服上的青竹气息很好闻。
她开始托着脸思索着,一双杏眸灵动狡黠,微微偏头的时候,铃铛也跟着晃着。
要是裴淮真能天天给她梳发就好了。
她决定以后不砍他的手了。
那么好看的手,就得配他那样好看的人。
虞时晚突然开始幻想起来,如果裴淮真能成为她的傀儡就好了。
那样他就可以留在她身边了。
她要他天天都给她梳发,但是她不让裴淮真束发。
她想让他的头发散着,不穿里衣,白色的外袍松垮着穿在身上。
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裴淮真那样放浪的样子,每次她看见他都是一身端庄整洁的样子,让她有点心烦。
她不喜欢这样太过正经的人物,看着太过虚伪,倒不如东方诀那样把阴险写在脸上那般坦荡。
东方诀是让她讨厌,但是他身上的那种坏也恰恰让她有些欣赏。
她喜欢那种跟她一样坏的人,不过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对同类的欣赏。
而像裴淮真那样好到看上去没有任何瑕疵的人,才是真的让她有些恨。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要跟她讲那些虚伪的道理?
虞时晚松开了发髻,手握着发簪,知道发簪刺伤了皮肤,那痛的感觉让她稍微清醒了很多,滴落的血倒进了胭脂蛊里喂养那些毒物。
她看着镜中那个带着恨意和不满的少女,心里告诉自己,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什么开心喜悦、单纯善良都是伪装。
真实的她就是跟毒蛇蝎子为伴,心里满是算计恶毒的恶人,她只想着报复,没有任何的天真良善,连身上流淌的血液都是带着毒的。
这世间,只有狠辣的人才能爬上高位。
而真正良善的人,就只能被人踩着下去。
什么狗屁的善良仁义,虞时晚不需要这些,她只要地位和法力就好,其他想要的自然也会随之而来。
包括爱。
是的没错,就算她蛇蝎心肠,眼里都是恨意,但心里也是有那么一处干净的地方,放着对爱的渴望。
月光透过窗洒在地上,像雪一样。
八岁那年,漆黑的天空飘着雪,虞府上下准备着年夜饭,可虞时晚却偷跑了出去。
她不喜欢虞府,那里的人她都不喜欢。
即使亲娘在那里,但是很明显,她更喜欢她那个会读书的侄子。
为了讨大家喜欢,她也会跟在表兄后面。
对表兄好,大家才会夸她懂事可爱,可她不想懂事、不想听话,不想靠对一个人好来换得其他人的若无其事的几句夸奖。
她要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她身上还流着东方家的血,她不信东方家的人会不要她。
虞音恨东方常,与他断绝来往。
可虞时晚不同,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信他会不要她,长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子。
每次看到舅舅对表兄考验诗书的时候,她都带着隐隐的羡慕还有嫉妒。
她嫉妒表兄,凭什么他父母双全还对他这么好,可再嫉妒,那些感情终究不会放到她的身上。
因为舅舅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她亲生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为什么不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呢?
八岁的虞时晚想得很简单也很纯粹,但她却有着绝对的行动力。
有了这个念头后不久,她就跑了。
可她实在太小了,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过不了多久东西都被吃完了。
她在街头饿得饥寒交迫,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往回跑的时候,遇到个很慈祥的老奶奶。
那个奶奶刚开始对她很好,给她很多吃的。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还让她吃慢点,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顺气。
八岁的虞时晚以为遇到了好人,就在她吃饱了想着怎么报答老奶奶的时候,第二天就在一处阴暗的柴房醒来。
她被卖给别人做了丫鬟。
主家看她长得还算乖,就让她跟着小姐,结果没几天小姐就嫌弃她梳不好头发,不会伺候人。
虞时晚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姐会对她这么大恶意,她只是听命要给小姐端盆洗脸水,就被挑刺说水太少了,重新端。
后来小姐又嫌弃水太热了、水太冷了、水太多了……
她反反复复端着那个对她来说很重的盆来回走着,最后一盆水直接被踹翻浇在她头上。
看着她被淋湿狼狈的样子,小姐终于是开心地笑了,她指着虞时晚笑道,“居然会有连一盆水端不好的丫头,真是笨蛋,刘妈,你在哪找的这么笨的丫头,哈哈哈哈哈。”
小姐非常喜欢取笑捉弄她。
但为了生存,虞时晚也只能把委屈不满都咽下去。
可虞时晚实在受不了了,跟管事嬷嬷说她不想伺候小姐了。
嬷嬷也很心疼她,小小年纪要干这些伺候人的活。
听着嬷嬷的话,虞时晚再也忍不住了,抱在嬷嬷怀里哭,她后悔从虞府就这么跑出来了,她跟嬷嬷说她想回家。
管事嬷嬷答应了,说明天就送她回家。
结果她又一次被卖了。
这次是被卖给一个练杂技的。
练杂技的开始对她还不错,耐心教着虞时晚顶碗的技巧,还给虞时晚馒头吃。
能吃饱饭的、不被人反复捉弄还嘲笑的感觉真的很好。
虞时晚开始认真练起了杂耍,她学习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能上台。
可偏偏是台上的时候,她摔碎了碗,把整个杂耍搞得一团糟。
那次表演结束后,她被狠狠打了一顿,一连饿了好几天。
第二次上台的时候,她又搞砸了。
杂耍的老板终于对她没了耐心,“摔摔摔,你都摔多少个碗了,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乖,老子早就……”
说着,他突然捧起虞时晚的脸,手劲儿大到虞时晚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拧断了。
“干不好活儿是吧,二麻子,把她腿打断,手砍了扔城西那头儿要饭,但别把她眼睛戳瞎了,这眼睛留着给人哭。”中年老板的口水喷到虞时晚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几颗假金牙。
“不不不,我能干!”顾不上恶心,她只赶忙抱着中年男人的腿,一个劲儿祈求着。
“老子没碗给你摔了!”老板厉声喝道。
“我可以让蛇跳舞。”虞时晚几乎是喊了出来。
“你说真的?”老板将信将疑问道。
虞时晚坚定点着头,她从小就有跟毒物交流的能力,只是虞音一直不让她展现。
虞时晚舞蛇的本领吸引来很多的看戏的人,老板的假金牙也变成了真金牙,他准许她可以一顿吃两个馒头,除此之外没有多的优待,他自以为这样对于一个被买来的丫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演出次数越来越多,难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猎奇。
从一开始的单纯让蛇跳舞,到后来用蟒蛇缠绕到虞时晚的脖子上演出……
当蟒蛇粗糙的皮缠在女孩儿纤细的脖子上时,台下的观众都会跟着紧张起来,随后来的是更为热烈的反应,很多的银钱砸上了台。
跟愈来愈多投来钱币相对的是,一次又一次底线的突破,然而虞时晚都忍下来了,顶多是有时候压力大哭几次,不过哭完之后还会继续上台演出。
考虑到虞时晚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老板为了让她心存感激留下来,扬言要收虞时晚为义女,说要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果然,虞时晚干活儿更卖力了,连哭都很少哭了。
中年男人咧着几颗金牙满意地笑了。
然而两个月后,某天庆祝的夜里,杂耍台的人都离奇地死了,找不到凶手,大家猜测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
一条青绿色的小蛇从虞时晚指尖划着。
这是第一次,她利用毒蛇去杀人,然而她的内心没有一丝害怕,全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兜兜转转,她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还拿走了杂耍班所有的钱,包括老板镶着的金牙。
有了钱,她就可以继续往前走,去东方家找她的亲生父亲了。
说来也是巧,她从虞府到东方府的时候,时间刚刚好过了一年。
那天东方府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她像只可怜的小狗蜷在角落旁,她想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可真到东方府,或许离亲生父亲只有一道墙壁的距离时,她又开始变得胆怯起来。
她没见过东方常,总对他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也不知道,来找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摸着从虞音脖子里偷下的坠子,心里还是忐忑着,万一他没有认出来这是母亲的坠子,万一他认不出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该怎么办?
可万一……他认出来了呢?
那她就有父亲了,还有哥哥,虽然没见过他们,但虞时晚总觉得他们会是很好的人。
毕竟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不是吗?
她可以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他们,她要给他们展现,她是个很有用的人,而且她是他们遗落在外的亲人。
对!
她是个很有用的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以,她不应该再胆怯什么。
就现在,站起来,从角落站起来!
大胆站起身来去敲开东方府的大门。
她应该是东方家的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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