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的自传

　　Доброеутро
　　我又梦见奶奶了，这次她好像很健康，陪我爬了很高的阶梯，上去台阶有很大个舞台。周边都是人，台上是各种节目，还见李白和杜甫在作诗。他俩看起来过得不错，和观众互动。
　　最后是那块写了诗的金边锦轴顺风而上，在天上炸成了烟花。
　　我指着蓝紫色的烟花给她看，她也笑着回应。
　　太好了，她看起来很开心。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好看的烟花表演，我比她没见识多了。
　　只是不想下笔了，我差点忘了我是为什么需要写这些。
　　梦是真的。
　　我很少梦见现实里存在的人，直到她真的不见了。
　　我分不清到底是想念的力量还是玄学的力量。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现在要疯了，只是还保持着对世界最后的礼貌而已。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任何爷爷奶奶字眼出现的时候的心酸，和看见每一个老奶奶的时候的心情停滞。
　　我承认长久相处的亲人，只需要保持我表达的关系就行。就能给我以这么长久的痛苦。
　　而其他相处不长的亲人，不知道还要留在我心里多久。
　　所以我还是得写出来。
　　这个令我看见电视剧里的早早离去的父亲，就能哭一包抽纸的。
　　我的姑父。
　　如果能穿越，我相信我表姐会活得更快乐，我也不会看到她在婚礼上的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的表姐从小对我很好，虽然会嫌弃我到处爬整个人脏脏的。但她确实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美女。
　　因为我爸和她妈妈是兄妹，我们也一直有交集，我对表姐的家庭，只有羡慕。
　　她的爸爸是一个从来没有发过什么脾气的人，为人宽厚。妈妈是一个不拘小节但脾气不太好人，好在刀子嘴豆腐心。
　　我对姑父的印象就是那个在爷爷家会拉个椅子陪爷爷看电视说说世界局势的人。不怎么爱讲话，对老人很礼貌。
　　笑起来也很憨厚。
　　他对表姐的决定大多都很支持，很不去干涉表姐的学习之类的。
　　就连我初中像寄生虫一样在他镇上的新家玩电脑，他们家也没说我什么。也许说了我听不到，但我没听到就算了。
　　他们其实对我倒没什么，就是加上小汤他们就会觉得不妥，因为有偷钱的前车之鉴。
　　我和小汤也算是为这个付出了一辈子的阴影。
　　总之后边，他们也不在意我和小汤，而且因为小汤爸爸和表姐爸爸有亲戚关系也无所谓了。
　　他们也有个村子里的老家，那个老家里我能看到很多表姐的做的叠纸之类的东西。很精致有个很漂亮的纸做的天鹅。
　　它们看起来就骄傲，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大方美丽。
　　把女儿做的东西保护的这么好的家庭。女儿一定很幸福吧。就算只是一堆纸，那也是女儿的宝物，女儿的宝物就是父亲的宝物。
　　来奶奶家做客的时候，他总是最讨奶奶喜欢的。总是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上。如果对着院子的方向来划分的话。奶奶坐在南，爸爸北面的红长凳上，没有靠背。左边是姑父的位置，右边是爷爷的位置。
　　其他人随意坐。
　　而现在姑父的位置，奶奶的位置。大家的位置都变了。
　　我们见面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做客的时候，我学的专业能聊几句局势。比起我爸我更喜欢和姑父聊天。他整个人非常高大，很沉稳。我爸精瘦，很浮躁。我已经忘记我们谈论的内容了，但总有一种辩论赛输掉了的感觉。
　　我是不服气的。不服气到现在啊，姑父。你现在不一定能赢过我了。什么时候来梦里比一场。
　　你去看过表姐他们吗？你去过她的婚礼吗？你知道她们哭过几次吗？
　　我确实没资格问这些，但我也希望你去过。
　　我最近和她们谈过，我问了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表姐这么痛苦，还想要一个孩子。
　　她说正因为失去了，才想要一个孩子。
　　她说我不懂。
　　我不敢说我懂。
　　我只希望将来她能开开心心陪着孩子。而我，永远不会有人为我的离开而痛苦，我的后代，不再会有失去亲人的痛苦。
　　小时候我不忌讳说起我爸家暴我妈，我现在也不忌讳，我妈忌讳，她总想维持家庭的表面和谐。
　　就像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所以我也经常和姑妈和表姐说起，他们从来不相信在外显得开朗幽默的我爸会家暴，因为表姐也没见过家暴。
　　从此我无比羡慕，另一个家庭。我好希望我的爸爸是姑父。所以姑父走之后，我和姑妈表姐她俩谈起，我都说过，我希望他是我的父亲。
　　只有这位父亲才值得哭泣。
　　我不和姑父相处，也是从表姐口中转述，姑父也会发火，但基本上也是对于三番五次挑衅，油盐不进的人。
　　奶奶从来不知道姑父的事，只是会问起，就算知道了第二天也会忘记，所以姑妈在奶奶面前比较轻松。爷爷很清醒，所以怕来自于父亲对儿女的怜悯的神情，也没告诉爷爷，但爷爷肯定知道的。因为他知道所以装作不知道。
　　手术过后的姑父，看起来只是瘦了点，没有其他反应。当大家都以为手术很成功的时候，转移已经出现了。
　　我不评价任何人的选择，我也不管是什么选择造成，我也不考虑另一个选择的可能性。
　　当我在他生病期间第二次见到姑父，他需要时不时吸氧，身形消瘦，带着毛线帽，头发已经剃完。
　　我坐在沙发，姑父一如既往的没有给大家压力，只是说些轻松的话，好像比起他将要离去的未来，他更怕现在的亲人流泪。
　　姑妈也是，表姐也是。
　　只是当时大家都不细想，不敢想。
　　我承认我在任何人的人生之中都无足轻重，除非我死了。我在活着的时候帮不了任何人，我只是给表姐发了几条信息。
　　表姐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我帮什么忙。
　　就算是这一次的见面，表姐和姑妈回了镇里，带着照顾了爷爷奶奶很久的我去镇上的烧烤店吃了一顿。她们总会回报，报以朴素的愿望。吃饱，喝好，睡足。谈话期间也会抱怨各自的决定和吐槽医院的治疗方案。看来就算是这样的家庭也在一些事情上没办法达成一致。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一张照片。葬礼上我第一次上香，磕头。是我妈在旁边，教我。
　　三炷香，跪下，磕三次头，不要让香断了。要一直有人看着。我看着照片，照做了，第一次下跪，我没有犹豫，但心里总觉得不真实。
　　还在疫情期间，村里的人，虽然都有些感染后的疲惫，或者有的病了只能看着，大家都在忙。
　　我去的那天不是第一晚，表姐姑妈看起来已经哭累了。因为一直都很忙，所以也累了。能出来和别人说些话，只是说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眼泪。
　　而我在这个老房子里，到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好像他很大方的站在自己的遗像旁边，好像吃饭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酒桌上的谈笑。听他的声音叫我的小名然后亲切的说“来得这么晚？快来吃饭了。”
　　好像他突然会从哪间房间突然出来。他的卧室已经变成储物间，我小时候曾在这里玩电脑，是的，姑父的卧室有电脑。我还是不太适应在有很多人的围绕下玩电脑，我或许在上边看过什么动漫电影，我也忘了。这里有电脑，镇上的新家也有，镇上的那个后来好像没见过了，也许是卖了。现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除了电脑。
　　不见了，一个人。我没有哭，我只是觉得他还在，还有在表姐他们面前更不能哭。
　　因为哭泣是情感纽带，也是链接思念的斩不断的锁链。
　　但我想哭。
　　在市里的时候，他们在我工作的时候也邀请我到他们市里的新家去。也是为了吃一顿饭。
　　市里的家比村里的老家要小，姑妈在忙碌，边说着自己今天买的菜，做的菜不好吃，表姐还没有遇到表姐夫，还在上班，说上班遇到的事。大家在桌子上一起吃饭。我还带了糕点过去，他们说不用了。但我还是留在那了。
　　我从来不是什么喜欢亲戚之间社交关系的人，但我的亲戚对我都算好。他们知道我喜欢小动物，不喜欢社交，喜欢吃东西。
　　而我对他们的认识，却很少。
　　认识的少好啊。至少我记不住，就不会一直难过。
　　不会像这次一样难过。
　　我不会总是记得很清楚，有些碎片化的记忆我刚刚想起。整理塑料袋的时候，还记得奶奶经常会揉成一团放在一个袋子里，说总会用到的。倒是有些时候打包剩菜剩饭喂狗的时候会用到。如果用去装垃圾奶奶会心疼。
　　现在换成我不舍得塑料袋了，但好像也只能用来装装垃圾。
　　我以为我会记得的多一点，原来也只是这几个字罢了。我想姑父的生活有人记得比我清楚，只是他们没有尝试记录。我希望有所记录，有人记得。虽然记忆有所偏差，但只要碎片足够多，锚点足够稳，就能勾勒一个完整的人的一生。
　　是循环往复的生死与遗忘的缓冲，是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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