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春夜

　　温荞这一晚又是睡得很不踏实，隐隐觉得会有事要发生，又直至天将破晓，才囫囵入眠。

　　再过几日便是到了初春，雪霁天明正是一日比一日好的时候，长孙老夫人也没闲着，晨起耍了鞭子还未歇息几晌，便逮着即将“偷遛”出府的小阿菟来到温荞厢房前“负荆请罪”来了。

　　“荞儿，快些开门，今日赏些老身面子，容那混小子向你赔不是！”

　　迷糊中的温荞还以为是在做梦，梦中长孙斐一身囚衣凌乱，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自己…

　　“荞儿，是我的错，你就原谅我吧！”

　　“长孙斐！你也有今天，平日里作恶多端，如今这才是你应得的报应！”

　　…

　　祖孙俩来到温荞床边俱是一惊，模糊中听到少女咬牙切齿地癔语，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丫鬟亦是眼尖瞧出来不对劲，赶忙上前摇醒温荞。

　　“姑娘，快醒醒。老夫人和二公子都来看您了。”

　　温荞这下是彻底醒了，抬眼便看见丫鬟苦着脸略带哭腔朝她望来，再看看长孙老夫人一脸担忧的模样，和杵在一旁的“冰块脸”，那桃花眼睨着她，眼里的愠怒渐浓…

　　“荞儿给老夫人请安，今日起得迟了。”

　　温荞也不顾仪容得体，赶忙要下床行礼。

　　长孙老夫人一把将她扶住又安顿好在床榻，一脸心疼道。

　　“荞儿姑娘在这儿都瘦了，是老身照顾不周，你快躺好，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长孙老夫人看着温荞面色苍白，精气神不若往常活跃，想着小两口闹矛盾也有一段时日了，这混小子一直把人晾在一边，实属不该。

　　男子汉终归要大度些，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婉转，说两句软话哄哄她便是了。

　　长孙老夫人见温荞低头不语，似委屈凝眉，便又转脸对着立在一旁的长孙斐，肃声道。

　　“阿菟，你与荞儿姑娘闹别扭几日了？人嘛，是你带来的，总不能一直僵下去，不想负责了？”

　　长孙斐自进门听到温荞那句咒骂自己的话，那温润的面便挂不住了笑，原本是想随了祖母的意愿，与温荞服个软，可现下他神色冷峻，却并不愿多言。

　　“小阿菟，你倒是说句话啊！”

　　长孙老夫人瞧着自己的孙儿越发生气，周遭空气凝结几瞬，于是老夫人索性起身，愤懑道。

　　“罢罢，就算老身多管闲事了！”

　　说完，便甩了短鞭朝长孙斐挥去。

　　可终究没下去手，即将抽花那张面若明玉的脸，而后收回手打碎了身旁的花瓶。

　　那碎裂的声儿骇得温荞一惊，想要去做点什么，可又觉得无从下手。

　　任由长孙老夫人挥鞭离开，而那长孙斐却并未挪步半分。

　　此人心思缜密，不同与往常穿着鲜艳，他今日一身玄色衣袍，领口处有些细细的精致花纹，其余地方无过多点缀。

　　长孙斐负手立在一尺外的距离，眉头轻佻，一双幽谭般的眸子微微眯着，正如饿虎扑食一般的不善眼神，温荞被盯得发怵。

　　“温荞，你好本事…”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边说边朝她走来，随即而来的压迫感紧贴着跟来，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少女，仿若她正是待宰的猎物。

　　“斐公子，这是…从何…从何说起？”

　　温荞也未料到今早会惹长孙老夫如此不高兴。

　　长孙斐撩袍坐在床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少女的发丝，一边缠绕一边低垂着眉，半匿在窗外投来的日光下，似笑非笑道。

　　“不知道是否…我带你来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原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没想到荞儿你有些贪呐。”

　　温荞被说得更迷茫了，她抬眼望他，黝黑的瞳满是漠然。

　　长孙斐忽地靠近，呼吸相闻尖，却又带着冰凉的腔调。

　　“嫌我给你的太少？要什么？我的真心吗？”

　　温荞这下子恍然，长孙斐是真的误会了，他以为是自己告状才哄得老夫人过来，替温荞争脸面出气吗？

　　“不不…我…绝没有此一番逾矩的想法。”

　　温荞赶忙摇头道，一不小心扯痛了仍攥在某人手里的发丝，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长孙老夫人，她…是很好的长辈，我很尊重她，而且…我也真的很羡慕你。”

　　温荞檀口微张，半晌后乌眸失了光…

　　.

　　女人可以不要，自家的祖母还是要哄的。

　　长孙斐没再多计较，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带着温荞去向老夫人赔罪。

　　“今早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不该冷落荞儿多日…”

　　温荞立在一旁，冷眼瞧着男人谦卑地躬身行礼，浑如刷漆的剑眉在低头的刹那紧皱着…

　　再抬眼望向温荞，又是桃花眼里盛着笑意，长孙斐长臂揽住少女，再向祖母告假。

　　“今日风雪俱静，孙儿想带着荞儿出去走走，她来了些时日，想必过乏了别苑起居。”

　　长孙老夫人原本被气得正愁无处发泄，没想到她的乖孙儿惯会察人声色，前来向她赔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若是再多计较，倒显得她这个做长辈的肚量小。

　　“好好…小阿菟这才对嘛，带着荞儿多出去逛逛，对她肚里的孩儿亦是有益的。”

　　一提到“孩儿”温荞的脸还是不自觉地羞红了半边。长孙老夫人以为小夫妻面皮薄便笑着没再说话，打发了他们出去。

　　一出了“映月庐”，温荞便被长孙斐推着上了一辆早已等候的马车。

　　“去碧云镇…”

　　长孙斐低沉地吩咐了一句，无波无澜，以手支额，闭目养神，长腿肆意地伸张着，占据了马车整排软和的锦凳。

　　温荞不敢靠近他，只能捡起一旁的小马扎勉强坐在他对面，马车的摇晃令她时不时地需要双手撑着两旁的墙壁来保持平衡，这种别扭又尴尬地相处的方式还是持续了一炷香的脚程。

　　这恶魔定是来折磨她的！温荞一路上瞪着他，有几次也趁着马车颠簸借着力撞上去，长孙斐虽然一直未睁眼看她，倒像是能提前感应一般，竟每次都能随意躲了过去，任凭温荞载倒在他脚边，疼得倒抽凉气。

　　长孙斐阖眸半挑着眉梢，嘴角微松，便换了另一边的手去撑额，没再理会温荞。

　　碧云镇，介于东洛城和映月庐中间的小镇，因着靠近都城，是商贾小贩最乐意歇脚的地儿，这里没有东洛的繁华，倒是多了分自在安逸的市井气。

　　温荞没来过这，她撩开车窗竹帘，到处张望，那袅袅炊烟弥漫着食物的勾人香气，那处处地道的吆喝声，少女瞧着新鲜。

　　长孙斐不知何时掀了眼皮望她，半带轻笑道。

　　“区区碧云镇而已。荞儿若欢喜这儿，往后我们可以经常来…”

　　温荞被说得有些窘迫，她也知道自己眼界浅，可被这恶魔直接戳穿了心事，竟心虚地立刻放下了竹帘，低头端坐在小马扎上，像个犯错的孩童。

　　长孙斐也自知说重了话，面色一怔，眼神飘忽地扫着她，旋即释然，嘴角勾住一抹笑。

　　“待会我出去办点事，你待在这锦重楼里莫要乱走，等我回来…再一道回去向祖母问安。”

　　马车停在一处高耸的酒楼旁，此锦重楼依河道而建，其雅室一面临水而悬挑，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长孙斐没有下车，而是指挥温荞出了马车，任凭酒楼小厮领着进去。望着木坊扎彩楼，施朱碧彩画出神的功夫，温荞再回头哪儿还有长孙斐的身影。

　　锦重楼内四面嵌着雅室，中间造一戏台子正咿咿呀呀地烘着闲情，绪着凡人清梦。

　　温荞横卧在一方睡榻不知不觉竟又睡着了。

　　再睁开眼来，酒楼外早已缓缓褪去了光线，夜幕如帘，长孙斐还是没有找她来。

　　温荞有些急，此地于她近乎陌生，根本不知道来时的路，虽说映月庐她早晚是要离开，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二，我睡着期间，可有一着玄色华服男子前来找我？”

　　温荞急切地捉住一正往她隔壁间送酒的小厮询问，当看他茫然又滞讷的表情，少女的心一下子又窜出无尽失落。

　　她掏出临出门前长孙老夫人硬塞给自己的碎银两结账，想着能否还有余钱再雇一辆马车回去，可谁知这锦重楼的餐食竟如此米珠薪桂，若不是长孙斐领她来这，如她这一般的寻常百姓来这讨杯水便是要费上一日的工钱。

　　锦重楼内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唯说气。

　　温荞肉疼地付了身上所有的银钱，将将够了这里一杯下午茶，是以付完钱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低头罩了斗篷帷帽，发誓不会再来这里第二次了。

　　可是，誓言的出现便是注定要被打破的。

　　温荞不知，往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将会在这锦重楼内惶惶度过。

　　出了酒楼，天公也不作美，碧落又连飘雪，街道上很快覆上了一层白，明明是已是行至初春，中晋城内又刮起一阵“倒春寒”。

　　温荞行走起来困难，她只知道映月庐位于碧云镇的南边，抬头仰望四周，勉力辨认了方向，少女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滑腻的积雪，朝镇子外走去。

　　“吱…呀…”不远处传来一阵车轴碾雪的急迫声。

　　繁复马车踏风而至。

　　温荞应声望去，来人的马车似与自己今日同坐的相像，只是驭马的小厮看着脸生…

　　温荞不甘心地立在原地，等着马车从旁经过。

　　“斐公子！是你…来接我了吗？”

　　马车果然停住了。

　　华盖缓缓撩起，她只看见一截玄色金织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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