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星

　　小队精心剪辑的第一支宣传片在微信视频号发布后，经由小队成员奔走相告的转发呼吁，加上大数据的算法支持，播放量很快便破千，收获大量的点赞、评论，反响热烈。

　　几人终于完成任务上楼时，明灼正在视频底下的评论区逐条点赞，一一回复。

　　“明灼你不在太可惜了，贺凛南学长刚刚真的太帅了！”
　　“我作证！她说的是真的。”旁人纷纷附和道。
　　“嗯？”明灼面上不动声色，刷手机的动作没停，实则已经悄悄竖起了耳朵。

　　“刚刚我们不是在墙绘嘛，本来画的好好的，中途有个小男孩来了，二话不说拎着刷子就往墙上抹。”
　　“而且他是把颜料混在一起后再往墙上瞎抹，好好的白墙一下子就被糊了。”
　　“那小男孩看着就不太正常，我们当时都看呆了，站在边上想拦又不敢拦的，最后还是贺凛南学长把他劝走了。”

　　说着说着，两个较为活泼的女生还演了起来。
　　其中一个蹲下扮演捣乱的小男孩，另一个屈身从背后搂住她，模仿贺凛南的语气，“小朋友，不可以这样的哦，颜色太混了涂在墙上不好看的，你看是不是？”

　　确实是贺凛南一贯的温柔，明灼忍俊不禁，浅浅的梨涡旋在脸颊右侧。

　　“更要命的是，他劝退小男孩后竟然还记得回来安慰我们，”女生继续模仿，“没关系，那个地方我过几天可以贴张海报挡上，不用担心。”
　　“天哪，简直太绝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啊。”
　　“不愧是南方人。”

　　“他是南方的？”明灼意外，插嘴问了句。

　　“对啊，那天赵戬介绍他的时候不是说他是福建的嘛。”
　　“福建好啊，靠海，想去。”
　　“我也想去。”

　　明灼垂眸，脑中不禁浮现关于海边的记忆，没再接话。

　　她隐藏好情绪，跟队友分享喜悦的成果，“刚刚你们在下边忙着种植可能没注意，咱们的视频收到了很多点赞，还有评论。”

　　“是吗是吗，我看看。”几个女生听罢立马四散开来，赶紧上床躺好，掏出手机翻看。

　　“拍得好美，有意境。”
　　“我小时候住得就是这种青砖瓦房！”
　　“家乡，熊畈加油。”她们就这样一人一条朗读着底下的评论，读着读着，突然刷到一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是桃桃吗？”

　　明灼一愣。

　　“这人走错了吧，说什么呢，下一条下一条。”几人没在意乱入的评论，继续往下看。

　　明灼点开那人的头像，在视频号后台看到了那人的私信留言：明灼，我是姑姑，当时给你取名字的那个，还记得我吗？

　　小时候明灼听妈妈讲过，她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小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神似桃花，光泽潋滟，令彼时正读汉语言的姑姑想到了诗经里的那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于是便取了灼字作为姓名，寓意小丫头如盛放的桃花般明艳灿烂，恣意生长。
　　小名则取桃字，叠作桃桃。

　　明灼记得有这么个事，却没见过这位姑姑。或者小时候可能见过，只不过长大后忘了。

　　顶着官微不方便聊私事，明灼用自己的微信备注姓名发了条好友申请过去。

　　对方很快便通过了：桃桃，好久没看见你，都是大学生了。我就在熊畈附近的县城，好有缘哦。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看你。
　　明灼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远房亲戚，婉拒道：不好意思姑姑，我现在是借住在基地，可能不太方便招待您来。

　　姑姑秒回：小破孩，我哪里需要你招待呢，难得在这边碰到，见见你而已啦，是我想招待你啊。
　　明灼思索着该怎么回绝。
　　姑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学习，姑姑不过多打扰你们。明天你就抽个小空，我们在基地外面见一面打个招呼可以吗？要不是这样，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见到你呢。

　　话说到这，饶是明灼也不忍心再推脱了。

　　......

　　翌日。

　　姑姑是开车来的，见贺凛南的车停在基地楼下，便将车停在他的那辆旁边，下车时还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
　　明灼主动上前帮忙。

　　“听你爸爸说......”姑姑惊觉不该这么说，忙掩饰道：“村子里买东西不方便，我去超市照着你们小姑娘的喜好买了点甜点和零嘴，你挑喜欢的吃。”
　　“谢谢姑姑。”明灼推拒无果，只好接过，引姑姑一道去活动室坐坐。

　　“上大学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明灼如实回答。

　　“噗，”姑姑见明灼话不多，便主动说起自己来，“我就在旁边的县城里教书，这几年一直呆在高三教语文，高考完才终于喘口气，眼下歇不了几天新的一拨又要来了。”
　　说到这，姑姑想起什么，“你之前也想学汉语言来着？”

　　“是，本来一直想去中文系学文学，可惜当年分数差了一点，没去成。”然后被调剂到了园林。

　　“汉语言文学也没什么好的，学完出来要么就是像我这样当语文老师，要么就是去出版社当编辑，当编辑还要和那群专业对口的学新闻的竞争，啧。”姑姑无情吐槽，“那园林呢？你觉得园林怎么样。”
　　“我也说不清现在对园林具体是什么感觉，不至于反感，但也谈不上喜欢，”明灼想到哪说到哪，“大一上刚结束的时候班里同学走了一半，大一下又走了一半，现在我们班只剩几个人了。”
　　“都嫌园林就业不好，可我总觉得园林在某些方面上和文学是相似的。”

　　有意义，也有深度。
　　都是条穷极探索也不见尽头的路。

　　“我觉得学园林可能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高三的时候她一心想着汉语言文学，园林这个专业连听都没听说过。

　　上大学以来，明灼哭过、笑过，有过被专业课要求折磨得痛苦绝望、甚至彻夜难眠，有过因作品被老师批得一文不值而感到难过失望，也有过灵光乍现的欣喜，有过不懈努力换来可喜成果的成就感。
　　唯一没有过的，是放弃的念头。
　　苦是真的，累是真的，可是快乐是真的，满足也是真的。

　　“所以，我想试试。”她自嘲，“反正我也没有大富大贵的愿望，妈妈也比较尊重我的想法。”

　　所以，我想试试。
　　哪怕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不了另辟蹊径，大不了从头再来，也总好过随大流选择了热门的专业，浑浑噩噩熬过四年，再将无感进一步耗成反感，为了一份可观的收入而违背自己的真实感受，到最后回过头来后悔走错了哪一步。

　　“你乐意就好。”姑姑伸手，本想替她将碎发捋至而后，又觉得太过亲昵怕她不习惯，最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轻抚鼓励，“我当时学汉语言的时候也没人看好，觉得我成天就会读死书。工作这么多年，认识了很多真性情的小孩，也教出过状元。工资每年倒是都有上涨，不多，但够养活我自己。平常就忙工作，放假有空了就自己开车到处去玩。反正我挺知足，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况且我们小桃这么棒，一定干一行行一行，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见面比明灼预想得要顺利，也愉快。
　　整个对话过程中，双方像是无声达成了某种共识般，默契地刻意避开了某个话题不谈。

　　临了，明灼终究还是开口，看着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积压已久的问题：“爸爸他......还好吗？”

　　自从那年分开之后，明灼和他便断了联系。

　　明灼努力想忽视和他有关的一切，可是姑姑说随手买的零食是她以前喜欢的，买的酸奶、甜点都是她的口味，就连对她的了解也是她的真实近况。
　　她做不到无视。

　　“他......”姑姑苦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讲起。

　　......

　　学生工作室。
　　时间已经不早了，研究生们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便相继离开，偌大的工作室只余明灼和贺凛南二人。

　　贺凛南其实也早就忙完了一天的任务，顺手处理着一些有的没的工作消息。

　　待时间走到二十三点整，贺凛南终于停下了动作，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向身旁。
　　“明灼。”他唤道。

　　明灼反应了一秒才转过头看他，目光呆滞，整个人木木的。

　　“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开心？”贺凛南自明灼回来之后就察觉到了不对，愣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不说，对着电脑一发呆就是半个多小时。
　　起初他还以为她是在追剧，就没在意。后来他接水，起身经过时不经意瞥到她空白的电脑屏幕才知道她应当是在写新闻稿。
　　可一晚上过去了，她统共也没写出几行字来。
　　出去了一趟像是把魂落外边了一样。

　　明灼送别姑姑后本来想回来把今天的推送写了，可是坐在座位上思考许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动笔，勉强写出来些许又觉得哪哪都不对，只好删了又重来。
　　于是一晚上都没什么进展。

　　明灼感觉自己被卡住了，困得她喘不过气。

　　说不清，道不明。
　　放不下，逃不出。

　　直到贺凛南这句话点破，她才意识到自己低落了一晚的情绪。

　　“我......”她正欲开口，眼泪却先行一步从眼眶中流出。
　　饱满的晶莹顺着脸颊的形状一路滑落，没入唇角，咸咸的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贺凛南将她的椅子拉近，明灼被带着向他靠近。

　　男人宽大的手掌在她的下颌处托住，拇指轻轻落在明灼的脸颊上，替她抹去那一抹温热的湿润。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倾诉。”
　　“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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