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汁

　　周泾渭忽的想起，初次见她时，她就是一个人，再次见她，也是孤零零待在楼道里。

　　哪怕遇到无法回家的状况，她似乎也没有可以去家里留宿的朋友。

　　“能和我说说你的朋友吗？”

　　徐枝窈一怔，朋友是她难以启齿、藏在内心深处的羞愧，时至今日，她欠太多朋友一句对不起。

　　周泾渭耐心等着她的回答，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想这一定是她非常不愿意提到的事，正想作罢，却听她很小声的开了口。

　　“我其实……没什么朋友。”

　　冯兰不喜欢徐枝窈的任何一个朋友。

　　小时候，徐枝窈只要提起某个要好的朋友，都会遭到冯兰的冷嘲热讽。

　　徐枝窈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时，冯兰发了很大的脾气，做饭时故意将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吃饭时凶着脸，全程未搭理过她们一句。

　　朋友被吓得饭都没敢吃几口，饿着肚子就离开了，后来再不敢来徐枝窈家。

　　那一次冯兰明确的告诉徐枝窈，不许带同学回家。

　　从那以后，徐枝窈再也没邀请过谁到家里玩，那些朋友之间互相串门玩的事，她从来没体会过。

　　和徐枝窈关系近的，凡是被冯兰知晓，都会遭到诋毁和嘲讽，甚至当着本人的面亦丝毫不加收敛。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徐枝窈有个很凶的妈妈，很少有人和她走近。直到高中，徐枝窈遇到了田可怡。

　　从高一到高二，两人做了整整一年的同桌。而进入高中后，徐枝窈以为在新的环境里，且自己也开始住宿舍，应该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于是慢慢的，和田可怡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起挤在同一张窄窄的宿舍床上。

　　她们互相都知道对方所有的喜好和秘密。

　　某一天，两个人正在校园里嬉笑打闹，被突然来学校的冯兰看见，当时冯兰没什么表示，徐枝窈以为自己的朋友终于得到了她的认可。

　　可送冯兰出校门时，徐枝窈看见她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

　　“大路上就拉着你嘻嘻哈哈，你这个朋友不是什么好货色，以后离她远点儿。”

　　徐枝窈顿时心凉，急忙解释：“她不是的，她很好……”

　　冯兰用冷冷的目光瞪着她，她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不喜欢你这个朋友，以后不许再来往。”冯兰不听任何解释，她一字一句，将这个命令传达给徐枝窈。

　　送走冯兰后，徐枝窈并没有照做，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宿舍，冯兰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天天管着她，是以在学校里，她仍旧和田可怡保持着闺蜜的关系，而回到家，她只字不提。

　　不过她到底低估了冯兰对她交友这件事的恶意。

　　不知什么时候，冯兰察觉到徐枝窈仍和田可怡走得近，于是在某一天，她从镇上赶集回家后，告诉徐枝窈：“今天我碰到那个什么怡了，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和几个混子一起在大街上嘻嘻哈哈，我要是她父母，我一定羞死了，你看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见，你怕是不知道她还有这一面吧？”

　　徐枝窈知道，冯兰在撒谎，为了让她远离朋友，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但徐枝窈没想到，冯兰会把谣言造到老师面前，她先是找到王丽，表示希望老师能阻止田可怡这类学生带坏自己的女儿，随后又找到田可怡，警告她不许再接近徐枝窈。

　　压垮这段友情的最后一击，是冯兰不知从哪要到了田可怡家的电话，她打过去要求对方管好自己的女儿……

　　当徐枝窈将这些事说出来时，周泾渭发现那种绝望和麻木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也许是因为相处一段时间，他对徐枝窈已经不单单有怜悯，还有人与人之间在相处中天然会产生的一种感情，所以，他开始不喜欢她出现这种神色。

　　在徐枝窈的讲述里，他敏锐的捕捉到，她最厌恶的不是冯兰，而是一直逃避、不敢为朋友仗义执言的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如果在没有能力的时期里，没能保护好它，那么也不必介怀。”

　　徐枝窈轻轻摇头：“我有的，只是我不敢。”

　　“试着原谅过去的自己吧。”

　　周泾渭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仿佛一束柔和的光线一点点蔓延到心里。

　　徐枝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漂亮的褐色眼珠里清澈深邃，无波无澜，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不堪。

　　那双眼睛里再度释放出善意，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周泾渭说:“从现在开始，学着保护自己珍惜的所有东西。”见徐枝窈愣愣的，他又补充道：“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嗯！”徐枝窈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郑重地应下。

　　周泾渭看到光芒在她眼里慢慢恢复，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这一笑，带着徐枝窈也腼腆笑了一下。下一刻，两人同时注意到时间不早了。

　　“先送你回去。”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周泾渭起身去拿车钥匙，顺带提起了徐枝窈放在沙发上的袋子。

　　“可是碗……”徐枝窈指着桌子。

　　“先别管了，待会儿回来我收拾。”周泾渭说着看了一眼时间：“快八点了，走吧。”

　　这回周泾渭开得很快，仿佛比徐枝窈还着急，到村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要我送你吗？”周泾渭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农村小路，眉头微微皱起。

　　“没事的，村里的路我很熟了。”

　　徐枝窈站在车窗处，和周泾渭挥手告别。

　　想到被村里人撞见可能会给徐枝窈带来麻烦，周泾渭没再坚持。

　　到家后徐枝窈没给冯兰打电话，她在等对方打过来，如果每次都像应付一般和她报到，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晚上十点多，冯兰果然来了电话，在大娘的催促下，徐枝窈一路小跑着去接电话。

　　冯兰最近忙着应付新交的男友，无暇顾及徐枝窈，在她接到电话后，简单交代几句就挂了。

　　徐枝窈很喜欢冯兰这样的状态，有其他人绊着，少说个把月都不会有心思来严查她。至于之前翘晚自习、夜不归宿的问题，按冯兰的习惯，多半是之后得闲时再回过头来慢慢算账。

　　徐枝窈不想去考虑之后如何，她只想今天晚上应该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明早好早一点出发。

　　由于徐枝窈再三表示不需要抽出时间来放松，这个周天仍旧被周泾渭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徐枝窈丝毫不觉得累，她只觉得充实，其次就是时间不够用，若不是周泾渭催促，她可以不知疲倦熬过凌晨。

　　周一这天，徐枝窈鼓起勇气，问徐臻臻是否可以和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徐臻臻起初怔愣了一瞬，而后便是狂喜，她摇晃着徐枝窈的一只胳膊，脸上是掩不住的高兴：“枝窈，你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徐枝窈被她情绪带动，也不禁笑起来。

　　这时，常和徐臻臻在一处的萧恬也抛过来一根橄榄枝：“徐枝窈，其实你如果有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们说的，平时也可以和我们一起。”

　　“是啊是啊。”

　　“大家都是同学，可以互相帮助的。”

　　另外两个女生随即附和道。

　　在徐臻臻长期的铺垫下，围绕在她周围的几个女生都已经对徐枝窈有所改观，是以当徐枝窈主动靠近，她们不但没有任何抵触的心理，还真心欢迎这个新朋友的加入。

　　徐枝窈有点想哭，却怕破坏气氛，生生忍了下去。

　　教室另一边的田可怡狐疑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自她们关系决裂后，徐枝窈就像封闭自己一般，不再和任何人走近，现在这情况，是搞定她妈妈了？

　　还未等她想明白，徐臻臻一行人已经簇拥着徐枝窈去食堂吃饭了。

　　不过，徐枝窈的变化令她挺开心的，虽然她们的友情再也回不去了。

　　以前和徐枝窈不熟时，萧恬等女孩子对她的学习态度没什么感觉，如今徐枝窈加入她们上厕所、吃食堂的队伍，便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影响了。

　　有时徐枝窈埋头书本之间时，她们会围过来问她在看什么，之后便也学着她的样子认真学起来。而徐枝窈在周泾渭那儿一旦学透一个知识点，也会耐心讲给她们听。

　　学习提升、交友改善带来的自信和快乐改变了徐枝窈。

　　班里人发现，从前独来独往、一脸愁容的徐枝窈，如今脸上总是神采奕奕，而且她瘦得皮包骨的身体，最近似乎也长了点肉。

　　更有甚者，猜测徐枝窈是不是被夺舍了。

　　……

　　一段时日过去，高三迎来又一次月考。

　　这一次，徐枝窈充满了期待，她迫不及待想要检验这段时间的成果。

　　月考只是校内组织的考试，不似之前的半期考那么隆重，因此试卷上交后第二天各科老师就赶着出了分数。

　　徐枝窈的变化令所有人都吃惊，这次月考，她排名第十，总分比往常的考试水平高出三十多分。

　　而最近和她走得近的徐臻臻和萧恬等人，也同样小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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