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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鸡女孩和小舅舅
小郭在前台利落地办好手续,递过两张薄薄的房卡。两间房在同一层,斜对门,像两个沉默对视的方格。他帮梅茂霖提着一个行李箱,梅茂霖自己拖着另一个。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轮子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和机械运行的嗡鸣。
“梅哥,”小郭像是要驱散这沉寂,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女主角陈老师,家里有点急事,前些天回去了。她剩的戏份也不多,导演那边……暂时没说什么。”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像尝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男主角倒是还在市里,没走。就是……”他斟酌着词句,声音压低了些,“人……挺特别,不过挺好说话,您见了就明白了。”
“嗯。”梅茂霖应了一声,声音隔在围巾和墨镜后面,辨不出情绪。电梯门“叮”一声滑开,楼道尽头吹来的冷风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
小郭帮着把行李箱推到各自门前。“那啥,梅哥,妹妹,你们先安顿下。剧组那边还一堆事儿等着,实在对不住。”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咧开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有事儿您随时招呼,我随叫随到!”没再多话,转身匆匆消失在铺着暗色地毯的走廊尽头,脚步声被无声地吸走。
梅茂霖刷开梅茂茂的房门,率先走进去。房间不大,弥漫着快捷酒店特有的、混合了廉价香薰和旧地毯的气息。他没开主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雪色稀释的灰白天光,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走到墙边,指腹在几个电源插孔周围抹过,沾上一层薄灰;又推开卫生间的门,视线快速扫过洁具、排气扇和角落。动作干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
“可以。”他退出来,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收拾下,加件厚的。十分钟,一楼。”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梅茂茂草草洗了把脸,冷水激得皮肤一紧。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她翻出加厚的黑色高领毛衣套在加绒运动衣外面,想了想,又从包里摸出两片暖宝宝,撕开,隔着保暖衣牢牢贴在腰腹和后背上,用力按实。最后把手机塞进羽绒服口袋,背上小挎包下楼。
一楼大厅空旷得有些冷寂。前台店员低头戳着手机屏幕。梅茂茂问了一句,店员头也没抬,只摇了摇。她叹了口气,陷进角落那个三人沙发里。深蓝色的沙发套沾着不明污渍,坐下去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弹簧的轮廓。暖气不足,寒意从脚底往上渗。
时间在空旷的大厅里黏稠地爬行。就在梅茂茂觉得后背的暖意正一丝丝被抽走时,电梯门“叮”一声滑开。
梅茂霖走了出来。头发洗过,带着湿气,服帖地垂落;换下了厚重的羽绒服,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内搭浅色羊绒衫;脚上的雪地靴换成了光洁的黑色短靴。下巴刮得干净清爽,整个人挺拔得与这灰扑扑的县城小酒店格格不入。
梅茂茂看着他走近,心里那点因等待而生的烦躁,瞬间被“果然如此”的认命感取代。臭美这件事上,他从不懈怠。她默默起身。
县城小得可怜,主干道一眼能望到头。路两旁是些低矮的商铺,蒙尘的招牌在冬日的萧索里无精打采。梅茂霖划着手机屏幕,目标锁定在一个五层楼的建筑上——本地所谓的“大商场”。走近了,那熟悉的、永远鲜红的“KFC”招牌突兀地撞入眼帘,像灰白画布上滴落的一滴浓稠颜料,刺目又格格不入。
梅茂茂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抹红色撬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每周雷打不动的“仪式”,空气中弥漫的油腻香气,金黄酥脆的炸鸡,还有身边人沉默的纵容……后来才明白,那并非每个孩子童年的标配。长大的胃口,早被纷繁的滋味填满,那份单纯的快乐,也淡得像隔夜的凉水。
梅茂霖显然兴致缺缺。他挑剔的目光掠过商场外立面上那些花哨俗气的招牌,最终走向一家门面相对简洁、灯光也显得柔和些的披萨店。推开门,暖气和烘烤面团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梅茂茂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目光随意扫过靠窗的卡座区,身体瞬间绷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攥住了梅茂霖的小臂,力道大得让他侧目。
“梅茂——”
“嘘!”梅茂茂压低声音,眼神急切地示意他噤声。她不由分说,半拖半拽地把梅茂霖拉向侧面,借着店内一根粗壮的罗马柱作为掩体,迅速闪身坐到柱子斜后方最角落的卡座里。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那桌的情形,而对方只要不刻意回头,很难发现他们。
梅茂霖皱着眉,被她按坐在身边,眼神带着无声的询问。
梅茂茂凑近他耳边,用气声吐出两个字:“王锐。”
梅茂霖墨镜后的眼神微微一凝。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脸,视线越过梅茂茂的发顶,落向那个卡座。那个穿着浅蓝色衬衫、套着深蓝高领毛衣、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背上的男人,背影熟悉。恰在此时,那人低沉的、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响起,清晰地传了过来——正是那个传说中“四处留情”的小舅舅王锐。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女孩。很胖,圆润的脸盘,粗壮的四肢,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七。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高高束在头顶,像个过于饱满的黑色花球。此刻,她正掩着嘴笑,肉乎乎的脸颊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缝,像只餍足的小动物。
“锐哥,你太有趣了!”女孩的声音刻意压着,带着一种粘稠的甜腻,“最近拍戏累坏了吧?”她抬眼飞快地瞟了王锐一眼,又迅速垂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纸边缘。
王锐姿态放松,一手随意搭在沙发背上,身体微微后仰,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松弛。“还好,习惯了。进度嘛……是有点慢,不过也理解。陈老师那边家事缠身,阎导又出了那档子事,分身乏术,情有可原。”他的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梅茂茂无声地对着梅茂霖翻了个极小的白眼,口型清晰地比了三个字:“真能演!”
“锐哥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女孩的语气带着心疼的嗔怪,“我前两天跟剧组那边‘沟通’了一下,他们找了新导演,这两天就到,赶紧把剩下的戏拍完!我今天再‘操作操作’,把陈美美弄回来!放心,包在我身上!”她挺了挺胸脯,带着一种天真的笃定,“你就专心拍戏,拍完了好好歇歇,你看你都累瘦了——”她说着,伸手从餐盘里拿起最大的一只炸鸡腿,小心翼翼地放到王锐面前的盘子里。放下时,目光像黏在王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随即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低下头,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自己沾了油光的手指。
“你也多吃点,”王锐的声音温和得像能抚平褶皱,他拿起刀叉,将自己盘子里一块切好的、汁水丰腴的牛肉中最大的一块,稳稳夹到了女孩的盘子里,“女孩子,圆润些才更有福气,好看。”
女孩脸上的肉瞬间堆叠起更深的褶皱,眼睛彻底淹没在那片粉红的肉浪里,声音甜得发齁:“嗯!锐哥你最好了!”
梅茂茂只觉得胃里一阵轻微的不适,迅速移开视线,抓过桌上的硬质菜单,“啪”地一声竖在面前,挡住了那令人牙酸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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