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作者:惜囚和他的触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再梦到他


      或许是被我说的话吓到,又或许是被我直勾勾盯向窗户的眼神摄到,唐晓云没能在病房里呆多久,迈着虚晃的脚步走出去。

      她出去没几分钟,陈凡又进来了,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管让我眉头一皱的针。

      “今晚好好睡,最好一觉醒来什么都忘掉。”陈凡轻声叹气,推了推针管里的空气,动作迅速给我打上,继续道,“你这是心病,若你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不论吃多少药做多少理疗,也不能真正痊愈。”

      那针劲头很大,针筒里的药还没推完我就开始犯困,待整管都打进去,我眼前已经泛黑了。

      心病吗?

      我默默否认,这哪里是心病。

      强制进入睡眠的最后一秒,我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有些悲凉地想,原来陈医生也一直被我爸妈瞒在鼓里,三年来的治疗就如同入海的水滴,看不见任何踪迹。

      我睡得很沉,药很管用,做梦了也不醒。

      梦里的我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又似乎不知道。

      在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别墅的餐厅里,张管家手里端着菜放在桌上,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

      这时的我好像十岁的样子,江槐已经十二了,我和江槐很久没有见面。

      五年前的事我历历在目,被我堆满玩具和零食的房间,会弹钢琴讲故事的王子,爸爸阴沉愤怒的目光,如雷般惊天动地的甩门声。

      还有妈妈抱我离开时的怀抱。

      那件事过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江槐道歉,我能意识到是我的错,可我遇不到他。

      他转学了。

      他从离家近的小学转到一所离家远的小学,从每天回家变成好几个星期住宿不回家。

      对此我很不满,也很疑惑,我问我妈为什么哥哥不回家。

      我妈笑了笑,解释说:“爸爸妈妈把他送进了贵族小学,在那里他可以学到更多东西,会变得更为优秀。”

      那时的我也就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屁孩,能懂什么呢?

      听到哥哥可以变得更优秀,就也没多想,因为爸爸妈妈也想让我变得优秀,幼儿园老师说这叫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就这样,江槐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等寒暑假好不容易回来了,我爸妈又马不停蹄将他送去刘家,说是他的姥爷和姥姥一年没见他,很是想念他,让他去那边住。

      “可我也想他啊。”

      我这么说着,抬头仰视爸妈,换回我妈一句“安安听话”,我爸一双低垂沉暗的眸子。

      我爸平日里对我很好,但生气时的眼睛让我害怕。我哽在原地,大拇指不安地在背后绕圈圈,嘴巴开合着渐渐哑声,针落大海。

      江槐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凭什么不让我找他。

      我在心里吐露自己的不满。

      无计可施,我只能掰着手指数爸妈上班的日子,想着有没有江槐在家,爸妈却不在家的机会,我好偷偷去偏房找江槐。

      可爸妈真讨厌,江槐在家的日子他们一直休假。

      时间晃荡而过,五年过去,就在我以为我和江槐再也见不到面时,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让我盼来了。

      把我爸妈叫走的电话很匆忙,午饭菜都没上桌,他们就风尘仆仆出门了。

      我坐在桌上不动,张管家准备餐具,在确认他们走了十分钟不会折返回来后,才从椅子上跳下来,和张管家说了一声等会儿再来吃饭,一路跑去别墅偏房。

      餐厅和偏房相隔不远,跑过去也就十几秒的事,可这短短的十几秒,我想了很多很多。

      怎么久不见他,我要怎么和他打招呼呢?

      事情过去这么久,他还会记得吗?

      如果记得,他会原谅我吗?

      脚步停下来,我站在他的房门前,突然觉得忐忑起来,和第一次找他时的激动并不一样。

      “咚咚咚。”

      我敲响房门,没过多久门开了。

      江槐依然只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我努力冲门缝露出一个微笑,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垫脚说:“哥哥,好久不见。”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能说出“好久不见”这句话,真的很违和。

      十二岁的江槐比七岁的江槐高上很多,比我高了整整一头,模样也有许些变化。

      眉骨舒展,鼻梁高挺,越发俊朗,眼神褪去曾经的稚嫩感,目光变得深邃沉默,看起来有点冷淡。

      这就是变得更优秀的模样吗?

      江槐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我,微微将门缝推大几厘米,对我轻轻笑了下,柔和几分面上的冷淡:“好久不见,安安。”

      看见他的笑容,我上下乱蹦的心终于肯安分下来,也不再拘束,问他:“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餐厅吃饭?”

      他的眼神滞了一瞬,轻摇头拒绝:“谢谢,但我已经吃完了。”

      吃完了?

      不可能,我知道他说谎了。

      因为我爸不喜欢他,所以他基本不能上桌,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偏房里。

      刚落地的心又提上嗓子眼,我望了望他,小心翼翼问:“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我五年前连累他的气。

      他被我爸打了。

      那天晚上我妈陪我上厕所,我瞥见他抱着医疗箱一瘸一拐走回偏房的微小身影,我急忙想要追过去,却被我妈一把拉住,他没注意到我,等我再回眸时他已经进屋关上门了。

      我妈把我抱起来,说现在太晚,如果想要找江槐的话明天再说,我只能乖乖听话。

      一晚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连拖鞋都没穿就往他房间跑,敲半天门也没人开,我又跑回去把我妈摇醒,问她江槐在哪里,她告诉我,我爸早上六点多就带江槐回刘家了。

      我愣在原地,哭了。

      我妈说谎骗我,我早上找不到他了。

      我妈试图哄我,她越哄我哭得越厉害,直到我爸中午回家,我才在我爸严肃的表情下把泪珠抹干净,作为代价两个星期没理我爸。

      “哥没有生气。”

      江槐轻轻将门推开一半,然后半蹲下来与我对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仿佛看透我的内心:“安安不必抱歉。”

      听他说不必抱歉,我的鼻尖瞬间酸涩起来,五年来我一直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可他现在不需要我的抱歉,我也不知是好是坏。

      伸出手拉住他垂在身边的手,他没有避开,我含着眸子有点不敢直视他,说不出抱歉的话,只小声喃喃:“哥,我想你了。”

      与江槐真正相处只有五岁那年的一个星期,但江槐早已成为我心中重要的一部分,他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哥哥,我从小就对他充满向往,与他相处一周后又很喜欢他,想和他呆在一起,太久不见自然会想他。

      更何况我还连累了他,害他无辜被我爸打骂。

      江槐半响没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发旋上,我有些紧张,拉住他的手不由自主微微收紧起来。

      “走吧,去餐厅吃饭,你的肚子在叫。”

      江槐指尖微动,回握住我的手,直起身温声对我说:“哥和贝塔都很想你。”

      他彻底把门打开,迈步踏出偏房,牵住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

      这次换我愣在原地,猛地抬起头,与他四目对视。

      他说,哥和贝塔都很想你。

      这么久过去,我有了数不清的新玩具,我都快遗忘贝塔了。上次和贝塔玩,还是与他玩大战玩具怪兽的游戏,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珍惜。

      江槐对我露出一抹浅笑,黧黑的眸湿润,温和的笑意淡去他双瞳中沉甸甸的深邃,与我记忆中的他重叠,更像一名十二岁的少年。

      我想,他不必更优秀,他一直都很好。

      我俩一路走到餐厅,我让江槐在外面等我一下,随后率先跑进去,桌上菜已经上齐了,五菜一汤香气飘飘,张管家正规规矩矩站在餐桌旁待我回来用餐。

      我走到张管家身边,张管家见我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乖乖蹲下来问我:“少爷,怎么了?”

      “张叔,我有个事求您。”

      张管家全名张宇鹏,四十二岁,爸妈不在家都是他照顾我,我向来都叫他张叔,双手合十道:“我今天要和我哥一起吃饭,您绝对绝对绝对不许把这事告诉我爸妈。”

      张管家闻言怔了下,扭头望向餐厅门口,看到瘦瘦高高的江槐对他礼貌地点头。

      我生怕张管家不答应,带这些威胁的意为说:“张叔要是不同意,我以后就不和张叔好了。”

      张管家叹了口,目光在江槐和我之间反复跳跃,最后妥协了,把江槐领进来。

      我跑过去牵住江槐的胳膊,欢呼雀跃:“好哦,张叔万岁!”

      “少爷可别这么说。”张管家笑了笑,转头温声问江槐,“这些菜可还对胃口?大少想吃些什么,我去叫厨子们做。”

      江槐坐在我旁边,对张管家摇头说:“这些就很好,张叔不必麻烦。”

      张管家应了一声,随后退出餐厅候着,把足够的空间留给我和江槐。

      张管家一出去,江槐紧绷的状态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懈下来。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想起他以前基本没有上过餐桌,都是由张管家把饭送到偏房门口,他再拿回屋子里吃,心就不由得收紧。

      这种感觉和五年前看到他空旷的屋子一样,甚至更甚。

      “哥,吃这个,这个好吃。”我抄起筷子夹向香气四溢的佛跳墙,挑了一块肥厚滑嫩的鲍鱼放进他碗里,“还有这个。”

      说着筷子一转又给他夹北极虾。

      很快,我把他的碗填满了,白米饭上琳琅满目,满得快要掉到桌上。

      他这才冲我摆摆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再多吃不下了。”

      闻言,我意犹未尽地看向他面前堆成金字塔的碗,这才肯停下来。

      我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问他在新学校累不累,他今年六年级,该上初中了。

      他吃饭的样子很文静,细嚼慢咽,不和我似的胡吃海喝,他说:“还好,不大累,作业在课间就能写完。”

      我对他投去崇拜的目光,说他好厉害。

      课间写作业?

      不可能的事。

      我今年才四年级,下午四点半放学,家庭作业能写到晚上八点半,单纯因为我好玩。

      随后我又问他,在班里有没有死党,向他介绍我的死党周延顺,说周延顺的爸爸是刑警,穿制服的样子超级酷,还教我们玩刑侦游戏,以后有空我要带他约周延顺出去玩。

      “好。”

      江槐没说自己在班里有没有死党,他只答应我以后有空约周延顺一起玩。

      我高兴应下,又与他谈天说地,他如以前一样,是最好的陪伴者。

      说到尽兴了,余光瞥见他碗里的菜和饭皆空,又欲给他添饭夹菜,江槐以手抵唇轻笑,眉宇微弯,另一只手拽住我的衣角,把站起来够菜的我拉回椅子上,说:“别总给我夹,你也记得吃。”

      他笑起来真好看,我乖乖听话,退而求其次夹了柱菜放到自己碗里,低头开始扒饭。

      江槐坐在我旁边,他已经吃饱了,一手撑住侧脸看我吃饭。

      嘴里嚼着清蒸鳕鱼,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他:“哥,你的生日是几号呀?我十月八日。”

      江槐想了想,说:“十二月十七日。”

      十二月十七日?

      我的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什么。

      十二月……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开始蹙然褪色,模糊不清,我猛地看向坐在我身边的江槐,几秒前还与我谈笑的江槐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怪异感,离奇感,割裂感。

      “哥,你在哪儿?”

      我伸出双手茫乱抓着椅子上方的空气,呼吸越发急促,失重感加剧,随后整个世界在眼前崩塌,我感到心脉的疯狂悸动。

      “江槐……”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是在做梦。

      长梦,要醒了。

      十二月十七,那是一个走不出来的冬日啊。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817483/1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