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叫西风

　　听着安颐的挑衅，沈待霜毫不生气。她皮笑肉不笑地面向安颐，从小到大她都有法子让安颐不痛快，于是沈待霜说：“聪慧不足尤可用后天勤奋来补，缺心眼可不行。”
　　安颐果然立刻跳脚，怒睁着盈盈水眸：“你！你说的是稷儿缺心眼？”
　　沈待霜摇头晃脑：“我可没这样说，是你说的。”
　　安颐虽然性子傲慢，对待沈君稷这个弟弟却是极好的，不能忍受旁人一丝侮辱，当即据理力争：“稷儿三岁识字，五岁就能通背文章，比沈君佑不知敏捷多少倍，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究竟能不能听懂话，缺心眼无关灵不灵慧，无关几岁能读文章，是你们不懂教他为人处世，让他到如今依旧不知变通，不知进退，当了太子也总要吃大亏。”
　　沈待霜看安颐实在听不进去话，斗嘴间也露了些真意劝告，沈君稷且不说也算是她的弟弟，而且既为太子，将来是要当大宁皇帝的，若是身边人教坏了他，不成大器，就会危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安颐却将这试作沈待霜的污蔑，脸都染上生气导致的红晕。此时已经散学了，尚书房内人群吵嚷起来，安颐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咬着牙：“尚书房外，我不与你争执，待我禀告父皇，你是如何编排大宁太子的！”
　　“你自便。”沈待霜并不害怕她的威胁。
　　说话间皇子们都下了学，沈君稷第一个跑过来，身后跟着沈君彻，安颐拉过他的手，还不忘瞪了沈待霜一眼，满心气闷地离开了，沈君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瞅了瞅安颐气冲冲的样子，又回头看见了沈待霜，也猜到这个跛腿的公主又惹了安颐不痛快，也恶狠狠斜了一眼，冷哼一声：“你等着！”
　　我等着什么？
　　“你也自便。”沈待霜觉得这一行人真是无聊。
　　身后穆游提着两个书箱走出来，等沈君彻也走了，偷偷给沈待霜行了个礼，才追了上去，沈待霜抽空给他丢去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神情转化得太快，她有些脸疼。
　　沈君佑是最后几个出来的，看见沈待霜出现在尚书房门口，美目流盼，衣袂飘然，显得雅致温柔，他不可置信地晃了晃神，才赶忙走过去，又不敢太接近，迟疑地问着：“姐姐怎么来了，是，是找望潭吗？他还在里头……”
　　“今天不找望潭，我是来接你下学的，我听任嬷嬷说，你每日来找我的时间太早了，我犯懒，还在赖床，我只好这个时候来，接你去我那儿用膳，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三两句话，试图把他们之间这些日子纵生的猜疑与隔阂化开。
　　沈君佑缓慢地眨了眨眼，把头低下去，从自己墨色的靴子看到青石地面，也不肯望她一眼。
　　这些日子连着那些皇子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那日果决的杀意破开了重重谣言，却定下他小小年纪阴郁狠心的名声，母亲去世，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护了自己和母妃的清白，他无力再在意这些，心灰了大半。
　　可是他唯独怕沈待霜也这么想，整个皇宫里，真正在意他的没有几个人，他不想失去沈待霜。
　　比起这样的安慰，他更想听真话，哪怕真话伤人。
　　沈待霜仿佛看出来他心中所想，长叹了口气，捧过他冰凉的手，把他拉向自己，对着他小声地说：“我知道你想听什么，可是我为什么会怪你呢？你要知道这件事情是我支持你做的，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你，我不可以。”
　　沈君佑抬起了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他哑着嗓子问：“姐姐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你心疼的小佑了，我那样狠心自私，让人害怕，你会不会憎恶我？”
　　“我不想瞒你，我确实也害怕和难过，也做了很久的噩梦，可是那是我自己的情绪，我憎恶我自己，也不会憎恶你。你明白吗，小佑？我只心疼你，要做这样的事才能保全自己。”
　　沈君佑的心放下来大半，又试探地问：“纵使姐姐不怪，望潭会不会说我狠心？”
　　沈待霜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当他也怕望潭不理他，就下意识回道：“怎会？他比我更能了解你的处境，你的选择。”
　　沈君佑不置可否，反握住沈待霜的手。
　　其实他看得出来望潭这几日待他如常，也会如旧在众人面前替他说话，支持他，教导他，只是他看着望潭，心中总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那日他丢下一个帕子，让沈君佑不用和他交待，向自己的心交待就好。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觉得是安慰，而是害怕。
　　望潭好像从来能看得见他的惶恐，也就知道他真的杀了那个小吏目的时候，心里是难受多些，还是轻松多些。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望潭让他看看自己的心，心安就无需再想。
　　望潭的聪明有时候对他来说是拯救，有时候是折磨，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望潭，更害怕望潭会对沈待霜说出这些话来。
　　于是他试探着问沈待霜，他不能对沈待霜说出来，有时候隔着些不相知，反倒更加亲密，离得太近，看得越晕眩。
　　沈待霜被他推着在路上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我今天来，是想起我忘记和你说一句话了，今天想来告诉你，希望也不算太迟。”
　　沈君佑立刻侧耳去听，沈待霜认真地说道：
　　“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亲姐姐，替淑妃娘娘照顾你，我们做最亲最亲的亲人，你还有我，我还有你，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沈君佑一怔，这样相似的话他听过一次，在春鸠阁的火炉旁，她说我是你的姐姐，今天她第二次说，说的是我们做最亲最亲的亲人。个中意思，希望彼此依靠，永不相疑相欺，做这个世间包括望潭在内也比不上的最亲最亲的人。
　　他的眼眶里涌上来泪水，沉默了许久才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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