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许残缺

　　不出所料，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路喆又来了。路喆在班级外面敲了敲窗户，吴桐的同桌坐在靠窗那边，伸手推了推正在算细胞分裂的吴桐，吴桐就走到教室外面找路喆。
　　“怎么了？”吴桐问。
　　路喆递过来一个笔记本：“我最近整理的一些题型，你看看有帮助没有。”
　　吴桐一边觉得感激，一边又觉得烦躁，顿了两秒才接过笔记本：“谢了。”
　　路喆看着吴桐的眼睛说：“谢什么。”以前路喆也经常帮吴桐做些事情，又或许是被她使唤着跑腿，但吴桐很少道谢，当然路喆也不需要吴桐的道谢。不过可能是路喆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生硬，也可能是路喆并不想听到吴桐的回答，这“轻悠悠”的三个字还没落地，就又听见路喆问：“你下午去哪里了？”
　　“出去玩。”
　　“你自己？”
　　“和一个朋友。”吴桐说着就开始逃避路喆的眼神，她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路喆要问她那个朋友是谁，还是害怕路喆会告诉她现在这个时期有多么多么重要、她多么多么不能放松。
　　不过路喆没有说以上任意一点，他只是继续看着吴桐说：“下次你心情不好，叫我，我陪你。”
　　吴桐猛地正回视线，然后突然叹了口气，又说：“你最近怎么样？”
　　吴桐和路喆暑假的时候约过几次书店，两人坐在高脚椅上，一个刷竞赛题，一个写暑假作业，现在想来画面不失为平和美好。不过再开学之后，吴桐一边忙于学业，一边忙于逃避学业，路喆倒应该一直在好好学习，谁也没有联系谁。加上路喆现在的班级在吴桐楼下，两人连走廊擦肩都很少，好像也就在食堂遇到过几次，但也只是各自和各自的朋友吃饭。
　　“如果你问学习，没什么不同的；如果你问别的，不是很好。”
　　“怎么了？”
　　“我想向班主任申请，还是转回我们班。”
　　吴桐没有问原因，她只是说：“我觉得精英班更适合你。”
　　“你真这么觉得吗？”
　　吴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巧这时一架飞机划过一中的上空，吴桐拉着路喆扒到围栏旁边，然后指着那架飞机说：“你猜那是去哪儿的？”
　　路喆没再坚持问，回答吴桐说：“不知道。”
　　“我猜是去南方的。”
　　“你想去南方？”
　　吴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我想去看海。”
　　“寒假去？”
　　吴桐有些心动，挣扎了一下还是说：“算了吧，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
　　“我帮你和阿姨求情。”
　　吴桐妈妈很喜欢路喆，吴桐知道爸爸也喜欢路喆，只不过大概是觉得这小子早晚要拐走他的宝贝女儿，所以吴桐爸爸对于路喆的接近总是一边欢迎一边抗拒。
　　吴桐撅撅嘴：“再说吧。”
　　路喆看着吴桐，在提到寒假看海的时候，吴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可是现在又黯淡下去。路喆想说些什么逗吴桐开心，再点燃她眼中的星光，于是路喆索性说起某个综艺中吴桐喜欢的明星有如何如何搞笑的表现。
　　路喆不喜欢什么综艺明星的，老实讲他见吴桐说某个明星好帅好帅的时候，心里还多少有些吃味。尽管如此，他仍会一边嫌弃着这个明星不过如此，一边去搜集他的消息以迎合吴桐的喜好。好在这的确有些效果，比如现在吴桐就因为他模仿明星夸张的动作，被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的话说到一半，班主任突然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路喆在，就把路喆叫到办公室，大概是询问他最近的学习、在精英班的生活如何之类的。路喆跟在老班身后，进办公室前回头看了吴桐一眼，他注意到吴桐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亮。路喆刚为在心里为自己欢呼，下一秒就看见吴桐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是今天和吴桐一起回学校的那个男生。
　　——*——
　　路喆刚被老班叫走，詹玄就出现在吴桐身后，顺着吴桐的目光问：“看什么呢？”
　　连吴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单是听到这声音，已足以使她弯起嘴角：“没看什么。你来干嘛？”
　　詹玄抽走吴桐手里的笔记本，随手翻了几页：“那个学神给你的？”
　　“嗯。”
　　詹玄合上笔记本，拿在手上扇风，吴桐也没制止他。
　　詹玄说：“你们老班训你了吗？”
　　“他没发现。”
　　“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凉拌。”吴桐解释道，“还能怎么办？破罐子破摔呗。”
　　“这么嚣张？”
　　“和你学的。”
　　“那你敢不敢学的彻底一点？”
　　“什么意思？”
　　詹玄握住吴桐的手腕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
　　“对。”詹玄一边说，一边拉着吴桐向楼梯口走去。
　　“欸你等一下，让我把本放班里。”
　　詹玄将笔记本随手拍在吴桐班一个过路的男生的胸口：“放她桌子上，谢了。”
　　话音未落，那男生已经看不到詹玄和吴桐的人影了。
　　——*——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吴桐一边四处走着，一边问。
　　“漂亮吗？”
　　“漂亮什么漂亮，黑漆漆的一大片。”
　　詹玄带吴桐来到一中新建的行政楼楼顶。因为还在施工，行政楼到了晚上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詹玄怎么闲得无聊，还摸了条路上来，特别是到楼顶的这一层，连楼梯都没来得及建，单就一架梯子摆在那里。
　　要说视野开阔，这行政楼顶楼倒是担当得起，怎么说也是十几层楼高。可惜一是朔里的空气质量不好，这么高也看不清几颗星；二是一中新校建得实在是偏，附近除了庄稼地什么都没有。
　　詹玄指了指远处灯光灿烂的地方：“我是说那边。”
　　“市中心？有什么漂亮的。”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发现美的眼睛都没有。”
　　吴桐“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也不解释原因，只接着道：“我以为你又打算带我逃学。”
　　“我可从没有带你逃学。”詹玄先是否定，继而说：“你要是想的话，我随时奉陪。”
　　“今天就算了吧。”
　　“怎么？约了学神？”
　　吴桐看着前方没说话。
　　詹玄本来是侧着脸看吴桐，见吴桐不回答，又将视线转回正前方，用一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说：“别说，你们俩还挺合适的。”
　　吴桐闻声转过脸看向詹玄，语气平淡但没有丝毫和善地说：“你这么觉得？”
　　詹玄的气势一下子弱了：“我就开个玩笑。”
　　吴桐轻笑了一声，道：“可惜并不好笑。”
　　詹玄若有所思地看着吴桐，然后说：“我以为你喜欢他。”
　　“嗯。”
　　“真喜欢啊？”
　　“真喜欢我能现在和你在这儿扯淡？”
　　詹玄听着这话倒是品出来些不一般的意思，他没将嘴角的弧度压下去，反倒是带着那个迷人的笑，用腻死人的语气撒娇说：“你好凶哦。”
　　吴桐噎住。
　　吴桐：“你真的很恶心。”
　　詹玄也不反驳，接着说：“你刚刚‘嗯’什么？”
　　“我‘嗯’什么了？”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说‘嗯’。”
　　“哦。”吴桐说，“喜欢过吧。”
　　“欸，”詹玄抱臂，“我还挺好奇你们好学生是怎么谈恋爱的。”
　　“不知道，可能会一起刷题吧。”
　　詹玄抬起眉，抿着嘴点了点头。
　　“你这什么表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
　　吴桐的嘴角轻轻扬起，但是一点要笑的意思都没有：“很无聊吧，我也觉得。”
　　“我教你。”
　　“什么？”
　　“我们谈恋爱吧。”
　　吴桐又轻笑了一声：“你有病吧。”
　　詹玄未置可否，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谈恋爱吧。”
　　吴桐摘下眼镜，眯着眼看向万家灯火，一直没有说话。詹玄站在她身边，虽然没有再开口，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望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在吴桐又戴上眼镜的时候，她问：“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喜欢。”
　　“我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要相信我的判断。”
　　吴桐踮起脚尖，凑到詹玄耳边说：“我在最后的底线和你之间，只会舍弃你。”
　　在吴桐的脚后跟又落回地面的时候，她听见詹玄笑着说：“这么决绝。”
　　“可不是。”吴桐站在詹玄面前，看着詹玄的眼睛说。
　　詹玄没说话，伸手摘掉了吴桐的眼镜，吴桐也不躲，任由詹玄动作。然后詹玄手上拿着眼镜把玩，眼睛看着吴桐，嘴上还笑着说：“你这人，有时候幼稚得要死，有时候又冷静得......”
　　詹玄的话没说完，眸子垂下来的时候也放下了一侧的唇角，然后将眼镜戴回吴桐的鼻梁上。
　　吴桐说：“回去吧，再不回去老班真的要撕了我了。”
　　——*——
　　吴桐回班的时候已经打了上课铃，但是班主任并不在教室里面。吴桐坐下之后问同桌老班在哪儿，同桌说刚打铃的时候来过一次，见班里面安静下来就走了，这会儿八成在办公室。吴桐还没应声知道了，就看见路喆搬着他的家伙事儿进了班，然后径直坐在吴桐后桌的空位上。
　　吴桐看着路喆动作，等到路喆坐下，吴桐才开口问：“老班同意你回来了？”
　　“他说晚自习可以，白天上课再回去。”
　　吴桐“嗯”了一声，便扭回了身子。
　　其实吴桐还真是很好奇路喆到底要怎么和老班沟通——她相信老班作为一个过来人一定看得出来她和路喆之间说不清的暧昧，况且老班也不是没有暗戳戳告诫过他们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的事；就算老班猜不出现在路喆要搬回来的全部原因，也不至于半点儿察觉不到，究竟是什么能让老班让步？
　　吴桐没深思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重要——有些话如果路喆不说清，她也不打算先开那个口。她很累了，不想再为一些有的没的烦忧了。
　　吴桐转回身子的时候，同桌又扭了过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路喆要不要和他换座位，路喆说多谢不必，还是不要挑衅老班得好。
　　这对话吴桐没听见，因为她突然想到就在不久前的刚刚，有人捅破了窗户纸。她不想看清的东西，她不想搞清的事情，那个人或许会逼着她琢磨清楚。
　　吴桐无声地笑了，她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操|蛋，她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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