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仙

　　当然，绝不是由于感动。

　　“你今日……”

　　手指还在缸内，他微微侧过身，犹豫着问，倒是有些疑惑不解。

　　就听对方笑了笑，松开他的手腕，自然地说道：“帮你一点小忙，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柳尘心想，你可是妖族啊，平日里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类，怎会无事献殷勤？

　　他还是弯了弯唇，道：“自然可以，那便多谢你了。”

　　“说来，你们做妖精是挺方便的，这一缸水我平日至少得走个五六趟才能打满。”

　　说着，柳尘将袖子挽起来，缸里的水已然满了，这下也不用他一趟趟地挑了，可以直接准备做饭了。

　　“怎么，你也想做妖怪，不当人了？”

　　百里樾嗤笑一声，凤眼斜睨着他，目光里明晃晃的嘲讽。

　　“那倒也不是，做人挺好的。”

　　“别人我不知晓，但做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是怪倒霉的！”百里樾嘴下不饶人。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柳尘被刺了一通，倒也不生气。

　　心中念叨，除了目盲，自个儿倒霉的事儿那可多了去了，你还不知道吧？

　　他顺口道：“做妖怪还不是一样的倒霉？大虞朝斩妖师众多，有他们在，妖精们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

　　眼前百里樾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吗？若无斩妖师追杀，他也遇不上对方。

　　“斩妖师？呵……”百里樾冷呵一声，不屑道：“斩妖师算什么东西？若无本座，他们怎会有如今的地位？从前他们压制妖族，四处捕杀妖精，但今后嘛，那可说不准了！”

　　对方语气冷飕飕的。

　　柳尘沉默了一瞬，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便是他已经几度试图忽视百里樾的身份，但偶尔还是会心惊于他对人类和斩妖师的仇视。

　　对方每每提起斩妖师，都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那种仿若迫不及待破笼而出的嗜杀欲望叫他每每无言以对，时刻提醒着他，百里樾是妖类，而且是个心狠手辣，恨不得将人类斩妖师赶尽杀绝的冷血残忍的妖怪。

　　他们一人一妖的交际，也只是始于威胁利诱罢了，自己的性命尚且无法有保障，凭他一个瞎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灶间，一时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大锅内的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逐渐散发出阵阵香气。

　　蒸好馒头，切好小葱花，只等孩子们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百里樾无聊地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天边被夕阳染红了的晚霞。

　　柳尘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灶膛内的火烤得他面上浮起些微热意，火太旺会烧干锅内的汤，他便伸手去取出几根烧旺的木柴。

　　“嘶……”火星子突然迸溅到手背上，他低呼一声，下意识将柴扔到了地上。

　　听到声响，百里樾回过头，看见柳尘手背上原本白皙的皮肉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被火星子烫得。

　　他将地上的木柴踩灭，才皱着眉头拎起对方的手，“小瞎子，不知道喊人？”

　　“……”柳尘想说，你也不是人啊。

　　手背上突然传来凉丝丝的感觉，原本被灼伤的地方也不再火辣辣的疼。

　　百里樾用法力帮他治好伤，方要放下他的手腕，却又瞧见他露出来的胳膊上的伤痕，烫伤的、划伤的、碰撞的，另一条胳膊也是一样，乱七八糟的，有些看起来还是新伤。

　　“怎么弄得？”他顺手将这些伤治愈，垂着眸随口问。

　　手臂上原本微弱的痛意逐渐消失，柳尘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治伤，心说自己一个大夫，今日倒是被别人给医治了。

　　“干活啊，采药啊，看不见，一不小心便会受伤，很正常。”

　　百里樾笑了声，讽刺他：“还挺能忍。你说你一个瞎子，做什么想不开去当个大夫？”

　　他扔开柳尘的手腕，居高临下道：“还去采药？深山野林里，你也不怕掉进山沟悬崖，或者被随便冒出来的什么精怪野兽给吞吃了？”

　　柳尘摸了摸手臂，缓缓道：“我只会看病救人，不做大夫，又能做什么呢？村里没有大夫，我刚好会，便做了。”

　　“再说，药材都很贵的，没有钱买便只能自己去采了，邻村有不少猎户，平日里我都是顺便跟着他们一同去山中，倒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人类猎户对付野兽尚可，待哪日碰到什么妖怪，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柳尘：“……”他现在就笑不出来。

　　“那有什么，反正妖怪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百里樾眉头立时一挑，用脚勾过来小板凳坐下来，“你懂什么？本座岂是那些野妖怪能比的？”

　　“野妖怪？”柳尘的确很不解，“妖怪不就是妖怪，难不成还分家养的野生的？”

　　“……”百里樾第一次觉得哑口无言。

　　“啧，总之，本座和那些妖怪不一样！”

　　“好的，你说不同那便不同罢。”柳尘果断改口。

　　见他听话，百里樾这才满意，又忍不住道：“知道药材贵，你还总送那些人做什么？采药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叫他们拿钱买啊！”

　　柳尘摇摇头，“都是些穷苦家人，哪有什么钱？”

　　“你有钱？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啊！你若有钱，我便不会待在这里了。”

　　这就提醒柳尘了，所以他便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没有钱，所以能否提前结一下账啊？”

　　“……”

　　百里樾噎了一下，但答应的事也不好反悔，翻了个白眼儿道：“明日给你。不过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待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再给你。”

　　“什么事？”

　　就知道他又是打水又是疗伤的，不对劲儿……

　　“明日告诉你。”

　　“喔，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便好。”

　　“杀人放火的事还用得着你？”
　　柳尘默了一下，心道平常心，平常心就好，不是早就知晓他是个什么都敢做的狂徒了嘛！

　　“钱给了你，管你是自己花还是送人，以后缺什么去买便是了，可不要哪天遇到什么妖怪了，又来哭哭啼啼的找本座。”

　　哇哦！柳尘惊叹，真是好大方啊！

　　不过你倒是说清楚，我从前也并未哭哭啼啼找过你吧？！真是好奇怪的一只妖怪啊……

　　正是晚饭时间，村子里时不时传来孩童嬉笑声，还有村里大人喊叫孩子回家吃饭，家家户户冒起了缕缕炊烟。

　　灶上的大锅里熬着满满一锅鸡肉鸡汤，又加了糯糯的土豆和菌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浓郁四散。

　　这时，外面叽叽喳喳的孩童嬉闹声越来越近，火火带着三个小孩儿从院外跑进来。

　　“阿尘哥哥！”

　　“哎，回来了？”柳尘朗声应道。

　　小元宵跑进去，亦步亦趋地跟着柳尘，揪着他的一截腰带，黑亮的杏眼如同洒落了星星，“阿尘哥哥，你快看看我们捉到的鱼！好大一条哇……”

　　边说还便伸着双手一划，示意鱼究竟有多大。

　　“好，”柳尘好声气应着，将笼屉内的馒头一个个夹出来，“我这就去看看。”

　　百里樾“嘁”了声，笑着问道：“小元宵啊，你瞧瞧你阿尘哥哥这模样，怎么看你的鱼大不大啊？”

　　元宵看了看，阿尘哥哥眼上还是蒙着布条，她仰着头对百里樾认真说道：“百里哥哥，你好笨啊！阿尘哥哥看不见，可以用手摸摸啊！”

　　柳尘忍不住“噗嗤”笑了声，夹着馒头的筷子都有些不稳。

　　百里樾危险地眯了眯狭长凤眸，挑着唇角道：“我的好阿尘，你倒是挺开心啊？”

　　糟糕，忘了分寸了，柳尘心中懊悔，连忙收敛起笑意，“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元宵，快给百里哥哥道歉，以后不可以那么说别人，很没有礼貌，知道了吗？”

　　元宵乖乖点点头，又给百里樾道歉。

　　百里樾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儿计较，只是心中思索，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和蔼可亲了，以至于这些小崽子还有这小瞎子都敢爬到他头上来了？

　　火火洗了手，帮柳尘整理碗筷，他一进门便好生打量一番柳尘，见他好好的，心中才松了口气。

　　目光瞥见老妖怪，他脸色冷得跟块冰一样，眼神扫过来时也不怀好意，火火心头颤了颤，有些害怕，强装镇定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脸。

　　他胆子大归大，之前还挑衅了对方，可对双方的实力也心知肚明，他这种百年修为的小妖和数千年道行的大妖对上，也就是对方一口的事儿，为了阿尘哥哥，他得稍微忍一忍。

　　本来他要告诉阿尘哥哥，这个百里樾其实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得找斩妖师来收了他，可是转念一想，要是他说了，阿尘哥哥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要怎么回答。

　　他总不可能说自己其实也是妖怪吧？那样会吓到阿尘哥哥的，而且，他也怕斩妖师来着……

　　更重要的是，这次老妖怪回来，身上的妖气浓得几近凝实，漆黑如墨，在妖的眼中，简直恶得令妖胆寒，可想而知短短几日他吞噬了多少的妖类！如今恐怕再没有什么斩妖师能对付得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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