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云

　　齐颂徽在深城房产很多。
　　谢芸认识他四年，跟他去过七八处不同的‘他家’，今晚踏入的是他在码头对街的半山独栋别墅。

　　这里与谢芸幼年住的谢家老宅不同，更具现代特色。欧式花园种有大片玫瑰，行走其中，花香满溢，沁人心脾。

　　谢芸的困意被驱走，她从花园收回目光，跟随齐颂徽进了一楼客厅。

　　入眼全是银白调，科技感十足，像置身巨型太空舱，浑身冰冷起来。

　　“主卧在几楼？”
　　谢芸往上看镂空旋梯，目测一共四层。

　　齐颂徽扯松了领带，回头看她。
　　“二楼，你的行李都在里面，今晚你——”

　　“我睡主卧。”
　　谢芸抱着白色的便利店购物袋，爬上旋梯。

　　没什么值得忸怩。
　　她同意来这里，就已经想清楚一切。他们很快会成为结婚夫妻，住一间房是情理之中的。

　　已过午夜，谢芸没浪费时间泡澡，冲完淋浴，头发吹半干就穿着睡袍上床。

　　齐颂徽比她晚半小时过来。
　　躺下前，又花了半小时处理平板上的工作，这才关了他那一侧的壁灯，靠在了谢芸的身后。

　　他的体温很烫，洗过澡还是比她的烫。
　　他靠在她身后，像一团无法被忽视的盆火。

　　她简直无法入睡，只好悄悄往外挪，但刚挪了一点就被他的手臂控住了腰，再也动不了。

　　他手臂一用劲，将她整个人往他怀中捞。她的后背又贴紧他的胸膛，感受到比刚才更烫的体温。

　　“天快亮了，齐总。”
　　她小声提醒他，转过身。
　　后背从他身前逃脱，用膝盖顶开彼此的距离。

　　但她忘了他身高手长。
　　她以为距离远，实际她还被他揽在怀中。

　　她的膝盖被他从下方抵回来，正好让她的小腿压在他的大腿上，姿势更显暧昧。

　　“我不喜欢你叫我‘齐总’，换一个别的。”
　　齐颂徽的嗓音恢复了些，如醇厚的大提琴。
　　病态的嘶哑感，变成了催情的手段。

　　谢芸的耳朵痒，却没想过躲避齐颂徽。
　　答应结婚是履行婚约，不关乎爱与不爱的问题。

　　“那你喜欢我叫什么？”
　　谢芸抬手，丝质睡袍的袖子滑落，她的腕骨落在齐颂徽的脖颈，尽量表现得像个合格的未婚妻。

　　“等领了证你肯定要改称呼，现在不急。”
　　箭张弩拔的时候，齐颂徽放了她一马。

　　他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拍拍她的背，抱着她安静入睡。

　　谢芸没多想。
　　她知道他是识礼的贵公子，十九岁的她喝醉要献祭自己那次，就感受过他的高克制感。

　　次日，依旧暴雨连绵。
　　谢芸在衣帽间挑选通勤装，想起了前一天穿裙子到公司引来的围观和热情。

　　淡蓝色的衣裤，总不会再出错的。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偶然选择，还是和齐颂徽今天的装束撞了色。
　　齐颂徽肤色偏冷白，淡蓝色被他穿出高级感，像古时的高门贵公子。

　　要出门时，谢芸回二楼主卧拿手机。
　　齐颂徽在客厅等着，管家林姨打趣他一句，问先生是不是今天领证？

　　齐颂徽说不是，眼神落在旋梯上走下的谢芸。

　　她大概不喜欢裙装。

　　昨晚苏维轻对她的评价，响在齐颂徽耳边。
　　苏维轻说，谢芸有干劲有韧劲，做起事来颇有男人的性格。

　　而齐颂徽了解到，到了床上，私下里，谢芸又能准确拿捏他的心，大方住进他的卧室，大方抱他，甚至……吻他。
　　一回到人前，又变得锐利。

　　这天临下班，谢芸准时收到袁诀的加班邮件，安排给她的任务依然是改项目计划表。

　　三分钟后，谢芸批处理好了计划表，发送给袁诀，和袁诀一样，她的邮件抄送给秦和戈、苏维轻。

　　“对付他这种人，就该狠狠打他的脸。”
　　白昼已经知道谢芸昨天被扣下加班，此时站在谢芸身旁，用力挥起拳头大呼解气。

　　谢芸笑笑，问她实地看了公寓满不满意。
　　白昼点头，“问过秦工，说公司有租房补贴，一个月正好一千。”

　　谢芸哦了声，有些意外。
　　她上午也联系了人事专员，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秦和戈对白昼……一定是有心的。

　　手机震动，齐颂徽发微信问，【现在可以回家吗？】
　　谢芸：【等我买完药，去负二层找你。】

　　齐颂徽：【你不舒服？】
　　谢芸：【暂时没有，最近天气不定，我多备点药。】
　　她没说，也想给他备一点。

　　结果楼下药店租约到期，新店主打算重新装修，门前乱糟糟的。

　　谢芸空手而归，等电梯去负二层。

　　该说冤家路窄，门一开，她看见项目经理袁诀站在最里面，越过人群，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袁工。”
　　谢芸进门，打声招呼。
　　袁诀松开环胸的手，压声线，“谢助理，这就走了？”

　　“到下班时间，我完成工作，为什么不走。”
　　“下班前发你的计划更新需求，整理了？”
　　“嗯，已经发给您，您还没看？”

　　袁诀被反将一军，脸色稍变。

　　他听说昨晚谢芸在公司加班到快十二点才离开，心想今晚再安排给谢芸同样的任务，再折磨她一番。

　　谢芸是关系户，他就想看关系户忍不了气，找‘齐颂徽’告状，到时候闹大，齐颂徽也不会为了个女人和他翻脸。
　　受气憋气的，只可能是谢芸。

　　可是事情有变。
　　谢芸说她完成了整理任务。

　　电梯停在一楼大厅，袁诀走出去，回头看着谢芸，始终觉得她在撒谎。

　　“袁经理，不走吗？”
　　朋友站在不远处叫他。

　　袁诀摆摆手。
　　他得搭电梯回三楼，非要看看谢芸整理出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再一想，何必担心她。
　　她整理得越乱，周五上午开会展示的时候，她的脸越没地方放。

　　这两天，谢芸都能按时下班。
　　到家她与齐颂徽一起吃晚餐，之后齐颂徽去书房忙，她在客厅查项目资料，重点关注新材料的使用。

　　比如，碳纤维。

　　六七年前，碳纤维在航天领域大范围应用。
　　如今市面上的几家技术寡头，主要对接的也是航天领域。零部件产线少，又贵，性能验证经验也不多。

　　这是显而易见的局限性，却无法回避。

　　汽车材料发展至今，可提升的地方已经不太多，要想在众多品牌中脱颖而出，除了实打实优化设计，大胆选用新型材料，是条不错的路。
　　同时，也会面临许多市场的挑战和质疑，这些皆是意料之中的，并不可怕，多做准备直面迎接，才能突围而出。

　　查资料到半夜。
　　谢芸回二楼主卧，看见旁边书房里还亮着灯。

　　齐颂徽在落地窗前讲电话，用着流利的意大利语，谢芸大学时参与过意大利的整车项目，能听懂部分词句。
　　他似乎在谈‘产线’问题。

　　等他结束通话，谢芸敲几下门，“还在忙？”

　　没有刻意的委曲求全，也没有刻意的曲意逢迎。
　　她关心他的口气自然而然，像已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懂得体谅，更懂得退让。

　　齐颂徽收起手机，关了电脑走出来。
　　他牵她的手，也表现得自然而然。
　　“事情永远忙不完，先睡觉。”

　　“周五的花，我来准备可以吗？”
　　谢芸洗完澡回到床上，靠在齐颂徽身边。

　　齐颂徽从平板里抬头，“上次送你的弗洛伊德不喜欢？”

　　“没有，我想从家里花园采一束带去，刚去逛了逛，玫瑰开得不错。”
　　“你喜欢就采吧。”

　　话题聊完，空气回归静谧。
　　谢芸拉住齐颂徽的胳膊，枕上去，一点也没和他见外。

　　“……晚安。”
　　她找不出给齐颂徽的合适称呼，难得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喊出口。

　　齐颂徽和前晚一样，亲了亲她的额头。

　　天气预报终于靠谱一回。
　　周五清早放了晴，院子里经过日光烘烤，变得干燥，但谢芸还是坐齐颂徽的车去公司。

　　两人今日穿搭是管家林姨挑的。

　　新款杏肤色无袖连衣裤，衬出谢芸的韧劲，她与一身黑西装的齐颂徽，走在负二层停车场的过道，连巡逻的保安见了也想赞一声‘般配’。

　　齐颂徽乘专梯上楼。

　　谢芸走普通电梯，又被男工程师围观。
　　经过前台，再被围观一次。

　　她向早到的领导秦和戈问了早，快步回工位坐下。
　　邮箱有封通知邮件，通知她十点开项目会。
　　与会人员包括秦和戈、苏维轻。

　　原本她不必出席这次会议，但现在她是袁诀指派的副经理，就必须出席。

　　她一一点开邮件附件，仔细阅读会议议题，附件最后一个是她前几天整理的项目计划表，大概率要在会上展示。

　　上午九点四十。
　　谢芸早早来到会议室，帮同事布置了场地，放低了姿态，抱着来学习的态度。

　　十点整，人员基本到齐。
　　苏维轻、秦和戈的位置挨着，这是谢芸的摆放。

　　“苏工、秦工。”
　　谢芸上前请示，递上两瓶水。

　　苏维轻摆手说受不起。
　　秦和戈翻他一眼说你少装，拧开瓶盖喝水。

　　“谢助理，袁经理没到，你去请他一下？”
　　这时，一个工程师过来小声问谢芸。

　　“他爱来不来，会议该开始就开始。”
　　秦和戈从不惯着谁，袁诀迟到不尊重他，他没必要讲情面。

　　正说着，袁诀从门外进来。
　　他看看坐在长桌最前的两位大佬，面不改色坐在了他俩对面。

　　苏维轻在国外工作得久，不在意这些。

　　秦和戈博士毕业留在国内，此时扫了袁诀一眼，轻蔑地哼了声。
　　“苏工，颂徽说这几天谢芸按时回家，你猜袁诀在憋什么大招？”

　　苏维轻沉默了会，说：“袁诀可惜了。”
　　秦和戈诧异：“怎么？齐总打算为谢芸徇私，开了袁诀？”

　　苏维轻摇头，在手机上打字。
　　【it总监已经招了，去年袁诀插手流程平台采购过程，吞了20万。】

　　秦和戈看完愣住，悄悄转头看身旁的谢芸，啧了两声。
　　不提袁诀和it总监敛财，他只感慨这小姑娘不简单。
　　“齐颂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只听砰的一声。

　　满屋子的人都看向项目经理袁诀。

　　“你们车身部想干嘛？说了多少遍，整备质量不能超2.5吨！”
　　袁诀在训斥的是车身部负责人。

　　这人年纪不大的模样，在袁诀面前根本不敢争辩，红着脸说马上找人改。

　　谢芸翻开资料，大致扫了遍车身部报告，目标定在2.5吨太严，优化困难大。

　　“还有谢芸这边要同步修订计划。你下去和相关几个部门沟通，下班前更新出来。”
　　袁诀扔出了任务。

　　话音未落，秦和戈、苏维轻纷纷抬头看。

　　袁诀对上两人的目光，丝毫不惧，“这是项目副经理的职责，她一直完成得不错，进步很快。不信，可以问谢芸自己。”
　　说完，袁诀看向谢芸的位置，眼底一空。

　　谢芸没在位子上，抓紧时间向车身、底盘、电器等等负责人请教，问到了新的时间节点。
　　一键导入程序，仅仅眨眼，新计划表诞生。

　　“还在开会，你乱窜什么？”
　　袁诀借事开骂。

　　谢芸捧着笔记本电脑，直接到袁诀身边。
　　“袁经理，计划更新好了。如果整备质量控制在2.5吨，可能影响明年七月的新车发布。如果您松松口，允许质量超0.05吨，各部门加紧赶工就能保证计划了。”

　　袁诀：“……”
　　脸上一阵青红，他何时被人当面指摘错误。

　　会议议题讨论完了。
　　苏维轻也看完了袁诀的表演和尴尬，起身告辞。

　　秦和戈同样不奉陪，走之前，叫上谢芸一起离开。

　　其他部门负责人逐次起身。
　　唯独袁诀留在原位，盯着手机微信里的新消息。
　　联系他的是人事总监文女士，他的舅妈。
　　【it去年的事被爆出来，it总监被开除，你主动找谢芸道个歉，兴许还有回转余地。】

　　午饭依旧在员工食堂。
　　连续几天的食物轰炸，彻底磨光了谢芸和白昼的忍耐。

　　白昼吃了口牛腩面，决定明天不来食堂。
　　谢芸穿无袖，打了个喷嚏，搓搓胳膊。
　　“明天周六啊！你想加班？”

　　说起星期几，谢芸想到和齐颂徽的约定。

　　她写好假条，去负二层停车场等齐颂徽。
　　一出电梯，又碰见袁诀。

　　“袁经理。”
　　她改口了称呼，希望袁诀这会儿别找她麻烦。

　　袁诀点点头。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叫住谢芸。
　　“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
　　谢芸不想再耽误领证大事，即使察觉出袁诀的不对劲也说完就走。

　　停车场尽头有齐颂徽的专属车位。
　　司机等在车外，躬身为谢芸拉开了门。

　　齐颂徽没问她来晚的原因，把早晨从家带来的玫瑰花束递给她。
　　她低头闻闻花香，抿唇笑的样子，似乎有点羞赧。

　　忽然打个喷嚏。
　　谢芸拿纸巾擦，身体不自觉发抖。

　　齐颂徽拨下后排空调出风口，示意司机调高温度。
　　他展开毯子盖住她的膝盖，手臂绕道她身后，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搓几下。

　　“你之前说，领证有两个条件，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他问。

　　谢芸摸摸自己的额头，脑袋有点晕，想吐，努力回忆中午吃了什么不对的。

　　“阿芸？”他在喊她。

　　谢芸听见回神，但胃里太闹腾。
　　她来不及回答齐颂徽，猛拍几下车窗，等车停下，立刻冲进路边的绿化带。

　　不知过了多久，逐渐平息。
　　她接住递来的水，想起身，却先被齐颂徽横抱起来。

　　“我中午在食堂吃饭……”
　　她的意思是不可能食物中毒。

　　齐颂徽的额头紧贴下来，有微凉的冷感。
　　“先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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