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师父已睡了快十个时辰，我把过脉，无碍。獬豸子的药性过于霸道，估摸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转醒。醒后再好好修养调理，约莫一年后便无妨了。
　　白安武昨夜已匆匆离去，北边，怕是要打仗了。走之前他给我留下了一枚昆仑石雕的玉佩，说朋友一场，以后若有要事，可以拿着此物找他。我笑他小气，他没说什么，连夜赶往新武。
　　正想着，不自觉摸了一下右耳，是那枚从孤涂阿右耳摘下的耳环，他走之前带在了我的耳朵上。此人轻功极佳，以后要多加防备，不然下次可能不是戴耳环，可能是削耳朵。想到这，我不禁哑然失笑。我试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摘不下来，可能上面有什么特殊的机扩。老规矩，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事，不去管它。
　　一年后，大新都城，天市。
　　“上回说到青衣剑客林启拜别宋家两兄弟，这日来到……只见寒光一凛，林启把身子这么轻轻一让，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当当三响，那淬着绿光的暗器就这样被原路打了回去，偷袭的三个黑衣人顷刻命丧黄泉，正可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一阵叫好声，八方馆不愧是都城最好的说书馆子。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好的岚山玲珑新翠，都城真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好贵的地方，这么一壶茶，就花了我三两银子，这还是在大堂，楼上的包间怕是贵十倍不止。让我算算，包间多少也要一壶茶、一碟点心，至少赚二十两，六个包间就是一百二十两，大堂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算他赚二两银子吧，这么以来，就一场说书，就有一百六十两的纯利，好家伙，这两个时辰，就赚够八个平民之家一年的伙食了。
　　我也真是无聊紧了，开始算起这个，想起来不禁莞尔。来天市已有十余天，按师父的交代天天来这儿听说书，也没听出朵花儿来。师父信中只说自有有人来寻我，我刚想写信问他何人，信还未寄出，又收到一封，简单三个字：
　　“有缘人。”
　　师父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抬眼看看那说书的老头儿，那端茶的小二，那弹琴的美人儿，还有每天来去的听客们，听曲儿的，喝茶的，无聊打发时间的，凑热闹的，不知道师傅说的有缘人，又是其中哪位。
　　此时正是两场说书的间隙，看台旁边挂着的说书名名牌并未更换，下场还是这个古怪的小老头儿，百无聊赖之间，只能听听台下看客们的闲聊。
　　“这位兄台，听说了没？明天要来个新的说书人！”
　　“哦，有这回事？八方馆可不是一般说书的随便就能来说书的，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贵人。”
　　“说的有理，不过，听说是个姑娘。”
　　“奇哉怪也，姑娘家家的，说什么书……不过话说回来，三个月前察察尔国递上降书，圣上龙心大悦，安国公这次可立了大功啦！”
　　“难说，递了降书，可不一定真心臣服。然而能休战总是好的。打仗之时人心惶惶，谁有心思听说书呢？”
　　“是这个理，虽说古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到底是少打仗咱们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
　　果然是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都有些见识。今日说书听着有些无趣了，抬脚从八方馆里出来，日头已经落了一般，行至街拐角的一家馄饨摊,
　　“老板，照旧。”
　　“得嘞，您先坐。”
　　自第一天去听书回来，就寻着香味来到这家馄饨摊，已成了惯例，每日一碗馄饨，一屉小笼包，能寻到小摊子上的美食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罗兄。”一袭青衫行至我的桌边坐下。
　　“沈兄。”我拱手行了个礼。
　　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话，那么这句话用来形容我和沈兄再合适不过了。以上都是胡诌，即便是淡如水，我俩也是“女子之交淡如水”，再详细些，也可以说是“女扮男装之交淡如水”。
　　我最开始注意到沈兄，就是她和我一样，是女扮男装在江湖行走。女扮男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女子穿上男装那么简单。首先，男子的发式就很有自己的讲究，衣着、发式是人们对一个人的第一眼打量。至于面部妆容，女子对于涂脂抹粉方面一般都颇有心得，稍加研究，也不难。不过，以上都注意到了，还有最重要却是最容易被忽略掉的一点——气味。抛开脂粉味、刨花水的香味、衣服的香薰味不谈，男人和女人天生的身体气味是有很大不同的，当身体气味的大部分被脂粉、香薰掩盖之后，其实还有一种身体本身的气味是掩盖不了的，或者藏在各种香味之间，因为无法用言语直观的描述，所以很多人把这种难以描述的气味称之为——气息，或者感觉。“我一看你就是个女子”“感觉你就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基本都是基于这种感觉。我等等。我能察觉出，也无怪乎是因为医者每日药材接触多了，对气味也格外敏感些。为此，我还专门为自己调制了一种香，取名“蓝颜”，来掩盖自己身上的女子气息，再微微散发出一点男子气息，鼻子很难分辨，只能给普通人一种“男子”的感觉，或者错觉。
　　饶是如此，我也只能做到穿着男装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罢了，细看还是能识别得出来，毕竟体态、声音这方面，没有长期的训练，实难作假。
　　而沈兄在这方面真真是令我大惊。其声、形、相、体、态，无一处看得出女子的半分痕迹，唯有气味，我自幼被师父训练分辨各种药理，嗅觉是其中一重要部分，方能闻出沈兄男子惯用的衣物熏香——雪木香中掺杂的微弱一点未出阁女子特有的体香。
　　沈兄是女扮男装的行家，自然看得出我这个半吊子，我又能看出她，好玩的是，她知不知晓我能看出她呢？
　　总而言之，这十多天我和沈兄也常常在馄饨摊子偶遇。不同于之前和孤涂阿的各种偶遇的厌恶，不知为何，我对沈兄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或许是同为女子的秘密，再说，要偶遇也是我偶遇她，要知道我第一天来此处，沈兄就可以吩咐一句“照旧”了，想必是馄饨摊的熟客。
　　惯例吃完，一句“告辞”后回了客栈，虽然已经是天市最好的客栈天字一号房，却还是睡得不舒坦，罢了，暂留之地，且等师父口中的“有缘人”，早点完成任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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