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遇便有时

　　引-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好，今天是冷峻少女！”欧阳思语对着全身镜打了个气，过肩的长发被编成拳击辫，工装裤下踩着一双长筒靴，搭配上紧身的黑色上衣，一套深色系配色的穿搭配上大地色系的妆容，微微上挑的眼线让思语原本就不易接近的脸多了几分冷淡。

　　如果说昨天是高岭之花一样的高贵，那么今天思语的风格就是悬崖边上伺机出动的毒蛇，一样的不可接近，但是更加暗黑、冷艳。

　　“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自己的嘛。”

　　欧阳思语一边给自己戴上银色的大耳环，一边自言自语的出门上班。

　　今天的课并不多，思语把车停在了地上的临时车库里，飘逸倒车刹车一气呵成，思语踩着靴子低头从车里钻出来时，旁边的几个女生小声的惊呼了一下。

　　思语转过头去，笑着和几个女生打了打招呼，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有一个女生鼓起勇气跑了过来，找思语要了靴子的链接。

　　思语在这边忙着找链接的功夫，木辰阴魂不散的跟了过来，就站在离欧阳思语不远的地方，邪笑着盯着思语。

　　一旁的女生抬头看了好几眼木辰，被他眼里的警告吓到了，急忙拿到链接小跑回朋友身边，几个女生一边回头看一边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慢慢走远了。

　　“诶呦，思语老师，今天…啧啧啧”，木辰见人走远了，摇头晃脑很做作的走到思语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下，“挺好看的，不过，我不喜欢哦。”

　　思语身上冒气一阵恶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算什么东西？来评价我的穿着？”

　　木辰一脸享受的贴近，“欧阳思语，你不装了？我就喜欢你幅泼辣的样子，不过你这话，是一个老师该说的话吗？”

　　欧阳思语一把推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明明挺好看的一张脸，硬是被木辰搞的丑陋至极，“我警告你，这是在学校，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我要是不呢？”木辰越来越过分，手往前伸，马上要碰到思语的脸上，“你不知道吗，这边刚翻新，可是连监控都没有啊，要不是我爸出了钱赞助，我也不会知道…”

　　思语在听到“没有监控”四个字的时候，眼睛不动声色的划过一抹光亮，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等到木辰的手马上要搭在思语肩膀上的时候。

　　欧阳思语一个过肩摔，狠狠的把木辰摔在地上，停车场的水泥地掀起一片尘土，很快又尘埃落定，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秦时戴着鸭舌帽，站在停车场的拐角，一手拎着茶叶，一手拎着车钥匙，刚停完车准备往外走，就看见了这一幕，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臭婊子，你敢摔我？”木辰疼的龇牙咧嘴的，被一个女人过肩摔让他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嘴里不断的叫嚣着。

　　欧阳思语一脚踩在木辰的胸口，木辰又痛呼一声，“你真当我是吃素的？木辰，我告诉你，你完蛋了！”欧阳思语挑着眉毛欣赏着木辰的表情。

　　“你这阵子回去最好夹紧尾巴做人，别再来烦我，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木辰还在嘴硬：“臭婊子，我回去就找人来堵你，你一个女人，真要反了天了不成？”

　　欧阳思语逐渐加重脚上的力度，厚底靴子踩的十分扎实，“谁是天？嗯？你去叫人啊，你叫一个我打一个，你叫十个我打十个！”

　　欧阳思语移开脚，想了想还没解气，一脚踹在木辰的胳膊上，“快滚。”

　　木辰狼狈不堪的站起来，用发胶喷好的发型变得凌乱，衣服上全是灰，他一瘸一拐的朝着教学楼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骂着。

　　欧阳思语笑眯眯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冲着木辰摆了摆手，等到木辰消失在拐角，思语“咔咔”跺了两下脚。

　　“还好今天穿了这身衣服，刚才太帅了！”

　　一边夸自己一边回头弯腰去捡车里的包，突然，欧阳思语“啊”的叫了一声，刚拎起来的包也掉回了座子上。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突然在阴影处冒出来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等到冷静下来发现这身影有些熟悉。

　　“秦老师？”思语试探的问到，秦时没想到欧阳思语能认出自己，解释的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他微微抬了一下帽子，点了点头。

　　思语见到秦时，第一时间想到要道谢，木辰的事情里，学术问题是最严重的，也是最让思语头疼的，没有专业的人帮忙，想证明木辰造假太难了。

　　所以嘉文提到秦时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根天降的救命稻草。

　　加上上次摄影展帮忙修电脑，秦时已经帮了思语两次了，于情于理，欧阳思语都应该好好和人家道谢，

　　“我…”欧阳思语向着秦时的方向走了两步，秦时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秦时接起电话，对着电话另一边说了一句“好的，我马上到。”

　　思语见状停下了脚步，礼貌的对着秦时微笑，秦时微微弯腰挥手打了个招呼，转身正要离开，又转过头来，思语继续去捞包的动作也跟着停住，看向秦时。

　　秦时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思语的鞋子，思语低头一看，是刚刚踹木辰时，一不小心弄上了土，在黑色的鞋子上还是很明显的。

　　不过…这样说的话，秦老师应该是都看见了？欧阳思语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秦时，距离有一些远，秦时还站在阴影里，思语一时之间看不清秦时的表情。

　　秦时感受到思语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的几分犀利，又抬了抬鸭舌帽，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成一个“OK”的手势，放在嘴边，从左到右横拉了一道。

　　欧阳思语满意的点了点头，秦老师的意思是守口如瓶，非常好。思语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太阳穴的位置前后甩了一下，以表示收到。

　　秦时抬起胳膊大大的挥了挥手，又拎了拎裤腿，转身就大步跑了起来，一看就是要迟到了，在疯狂的追赶时间。

　　欧阳思语有些惊讶的看着大步跑起来的秦老师，突然觉得这位老师有几分可爱。

　　又想到摔了木辰那一下，心里畅快极了。连去上班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一路上哼着小曲，配上这一身衣服，就像是街角会哄骗小姑娘的帅气小男生一样，又痞又帅。

　　这边秦时一路大跨步跑到数学学院楼前，喘着粗气，一边平复着一边还在心里庆幸，还好之前来看摄影展的时候随便问了嘉文一句数学学院的位置，不然今天肯定是要迟到了。

　　原定的时间是提前二十分钟到，不多不少，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欧阳思语教育木辰那一幕，耽误了些时间。

　　“诶呦？秦时！”秦时被来人一把搂住肩膀，“陈华？”秦时侧过脸，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诶呦，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学校了啊？走走走，先进去。”陈华揽着秦时，直接将人带进了楼里。

　　“我来找陈院长的，有些事情找他。”秦时举起手里的茶叶，“这我们院长孝敬给他老人家的茶叶，给的时候可舍不得了。”

　　“找我爸？哦哦哦，就是木辰的事情吧，老头子昨晚长吁短叹了一晚上，我妈最后忍不了给他赶出来住的。”陈华有些唏嘘。

　　“自从我参加比赛认识了你，我爸就老惦记着让你进他的项目组，亲儿子进了都不好使，结果你转头去了他老同学的组里，给他难受够呛。”

　　陈华怼了怼秦时，接着说：“几年前这木辰刚进学院的时候我爸是可瞧不上他了，仗着家里有钱，也不来上课。后来突然交了一篇论文，咱这老头看完高兴坏了，觉得好好培养一下不能比你秦时差，反正肯定比我强。至于那些臭毛病，老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到了“，陈华松开秦时，“老头这辈子心里就装着数学，但是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尤其是还牵扯到学术造假的问题。”

　　秦时摘下帽子，塞到陈华的手里，“帮我拿着，等我
　　和陈院长聊完，请你吃饭去。”

　　陈华点点头：“得嘞，这门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老头子看见我就心烦，就爱追问我那实验数据，我没弄出来之前都不敢和他碰面，你就自己去见他吧。”

　　秦时点点头，和陈华碰了个拳，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许可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头发花白的一个老头，厚厚的眼镜片架在鼻梁上，肩膀佝偻着伏在桌前，像是把自己的全部都埋进了面前的书籍里。

　　陈院长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快速的低下头，“是秦时啊，你先坐下，我算完这个。”

　　刚写两笔，又停下，“来来，你别坐了，来把这个给我算出来。”

　　秦时接过纸和笔，坐到陈院长的对面，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纸和笔摩擦的沙沙声。

　　“对对，没错，就是这样。”陈院长拿着秦时算过的数据细细端详，“唉，你要是我学生该多好啊。”

　　秦时笑了笑，“我跟着吴教授，和跟着您也没什么区别啊，您需要的数据，哪次发给我我不是立马给您回了，偷偷和您说，您的数据我可都是比吴教授的先算的。”

　　“行了，你也用不着哄我开心”，陈院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拎起秦时带来的茶叶，“行，算他有心，把他最好的茶叶给我拿来了。”

　　“你把木辰造假的证据给我吧”，陈院长看了茶叶许久，默默放下茶叶，走到窗户边看着底下的操场，对秦时说。

　　“我现在上报学校，估计要等一阵子才能出结果。”陈院长抚摸着秦时递过来的u盘，“至于木辰品行不端的问题，团委的老师来找过我了。那就是他们的事情的，想怎么办怎么办吧，和我有关的就是这些数据了。”

　　秦时看着面前的小老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培养了好几年的天才，竟然全是假的，这对一个年过半百，一心只为学术的老师来说，真的很难接受。

　　陈院长回过头来，正好和秦时的目光对视，陈院长推了推眼镜，“你不会觉得我在惋惜吧，我只是痛恨怎么没有早一些发现。”

　　陈院长拍了拍桌子上的一摞报表，“这是木辰盗用的数据，也是科技所去年合作的一个项目，我接手的时候其实项目已经到尾声了，要不是主要负责人病了，科技所也不愿意临时换人，因为项目太重要，所以我只带了陈华和木辰去，可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我有愧啊…”

　　秦时看着陈院长点燃一支香烟，正要劝阻，陈院长手往下压了压，把点燃的香烟放在自己鼻子旁边深深闻了闻，“这些年我就在想，我老了，精力跟不上了，项目和学院事务根本兼顾不了，你说，我是不是该退休了？”

　　秦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给陈院长填了一盏茶，陈院长按灭香烟，端起那碗茶，“盗用数据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啊，我不是不知道木辰那孩子品行不好，但是总觉得他脑子够快够灵，结果都是假的。”

　　“这不能怪您，院长”，秦时上前扶住陈院长，“是木辰自己的问题。”

　　陈院长摇了摇头，“你们吴教授啊，让你来找我，明明一个电话能解决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时摇了摇头，“这老家伙啊，是想告诉我，我们都老了，这个世界啊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他让我相信陈华，把心思多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陈院长回到桌前坐下，“罢了罢了，这意思啊也只有我能懂他了，这一辈子和他争来争去的，最后也就这一个知己。你回去吧小秦时，和你们吴教授说，等我清理了门户去找他下棋。”

　　秦时恭敬的点了点头，轻声走到门前，关上院长办公室的前一刻，透过门缝，他看见陈院长再次伏下身子，拿起笔开始演算，似乎到了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那一天，也要算完最后的一点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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