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冷时毫不畏惧：“如果是穷途末路的杀人犯，那么你应该现在把我在路边随便杀掉，我是看清了你的脸的人。我们走了两条街，你居然还是用的刀背。你本性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刀疤眼把刀从冷时的脖子边移开，推开她，自己抹了一把脸。脸上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他被疼得龇牙咧嘴地苦笑了一下：“你走吧。你年纪还小，不会懂的。不过哪一天消失的是你，你一定比我还清楚其中的仇恨的滋味。”

　　失踪？会和风雩阁有关系吗？就像自己过去身边的人那样，消失得不明不白。冷时猛地想起之前书院同窗谈的事件，她忍不住问：“是和失踪有关系吗？我身边也有人失踪。”

　　沈缨和玄鹤军们一起来到刀疤眼所说的废弃宅院。曲家领头的示意沈缨先上前去敲门，自己带领其他的军士在周围设下埋伏。

　　沈缨手心发汗地敲了敲门，但是门一直没有回应。

　　“听得见吗？有人吗？”沈缨高声地问道。

　　门里一直静悄悄，沈缨只好推开大门。门吱呀一声地随着他的动作被打开，庭内积雪空明，只有废弃的石桌石椅子，地上的雪并没有脚印，他回头看着那个曲家领头的摇了摇头。领头的一挥手，玄鹤军有条不紊地进入其中。

　　经过一须臾的搜查，玄鹤军空手而归：“并没有发现有人居住的迹象，也没有人来过。”

　　沈缨焦急地问：“怎么会呢？他告诉我的就是百戏街的倒数第三间废弃的房屋。”

　　曲家领头的没有说话，他低头思量了一会对沈缨说：“沈太卜稍安勿躁，恐怕这贼人狡兔三窟。沈太卜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还是尽早归家的好。今晚上这贼人行尽穷凶极恶之事，恐怕不会轻易止手。”

　　沈缨疑惑地问：“他做了什么？”

　　“他威胁苏氏，企图借助苏氏的力量窃取机密妙手方，被我等制服。他手下的人一看大势已去，已经屠杀苏氏，纷纷逃窜。”领头人如此回应。

　　沈缨一时难以置信，“居然行如此歹毒之事。”

　　***

　　冷时带着刀疤眼来到萧山书院下的一处废弃的农宅。

　　“这个地方我还是上次下山无意间发现的，”冷时用随身的打火石点燃了一堆枯木，“凑合一下，这里也没有药品。”

　　刀疤眼伤得很重，他的左臂一直血流不止。刀疤眼把刀放在身下，喘了一口气：“我感觉我可能熬不过今夜了，你要问什么，快些问吧。”

　　冷时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追杀你的人是谁？”

　　刀疤眼笑道：“我是新罗人，过去受过苏氏家主的一段恩情，因为身怀江湖秘技，家主令我负责押送苏氏的药材。苏氏和曲家一直因为妙手方闹得不可开交，苏氏希望做出超越妙手堂的妙手方。在制作过程中，家主发现江左每一年都因为不明原因消失了一大批人。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家主令我等今夜起事。”

　　“起事？这是什么意思？”

　　“妙手堂的药房有问题，里面有一个地方和失踪的人有关系，家主令我动用武力探查，强取妙手方，将药房里的人带出来。哪知道还没能进去，走到门口发现不止曲家，还有风雩阁的人。”

　　冷时一下坐直了身体：“妙手方受之于风雩阁，风雩阁的人在也很正常。”

　　“这批风雩阁的人身着黑色的衣服，但是他们的令牌上却写着‘药使’。风雩阁可是从来不会干扰药材的。我的兄弟都死在这场起事中了，风雩阁今晚一定不会放过苏氏，而苏氏今晚会成为江左历史上动乱的千古罪人。”刀疤眼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事实。”

　　“所以，每年江左失踪的人和妙手方有关系？这不可能。”冷时瞪大着眼睛站起来，“妙手方悬壶济世，风雩阁这么多年监督它。妙手方使用这么多年，如果有问题，朱提园经手贩卖这样的药物，一定就会说出来。”

　　“傻姑娘。”刀疤眼笑道，“如果从一开始那些问题和我今夜一样被抹杀了呢？朱提园只能卖，也不管这药来得是否正经。你是哪家的？”

　　“沈园。”

　　“你们家也不干净，知道自己的双亲何在吗？”

　　冷时迟疑地说：“沈园对于双亲的存在非常弱化，我从记事起，一直是一位先生抚养。我也问过他，他说下落不明。占卜说是失踪。沈园的档案里，几乎所有的家主的双亲都不曾详细记载结局，而家主们的结局也都是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失踪。难道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失踪也对。”刀疤眼动了一下血肉模糊的左臂，他突然盯着冷时的眼睛，“你是异瞳？”

　　冷时愣住了，似乎想去遮一遮眼睛。但是对方笑着说道：“ 看来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冷时。你母亲冷家和沈园一直结秦晋之好，但是到你这一代的时候突然断掉了。冷家那之后一直不成气候。听江湖上说，沈家的每一任家主的第一课都是父母的最后的信息。你的母亲为你和沈缨留下的信息中暗示了一些不该说出来的事情，所以他们断掉了冷家的前途。”

　　冷时被当头棒喝，感到惴惴不安。过去推算的信息终于成真：“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知道？”

　　“家主在调查所有失踪的时候，正好查到了冷家。你没有说清楚吧，你一定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

　　冷时的母亲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却为她留下了屈原的《远游》还有一组别人的串诗。每一句诗她当时都带了几句祝福，比如祝自己的孩子直上青云之类的。但是把她的话去掉祝福，把诗连起来读才会发现其中的猫腻，全诗如下：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夜长人自起，星月满空江。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可能第一眼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把偶数句的最后一个字串起来读，就会发现她说的是‘左江离远’。后来风雩阁派人来给冷时说是给错了信息，并不再提这个事。这四个字冷时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应该倒过来读‘远离江左’才对。”

　　风雩阁这么遮遮掩掩的态度让冷时感到很奇怪，但是既然母亲送了《远游》，还给了这样的信息，让她不得不考虑远离江左。沈园不能接受一个异姓的太卜，加上风雩阁对冷时的关切，让她在沈园莫名受到了一些怀疑。这样的情况之下，冷时离开的心情愈发迫切。

　　“你母亲是个聪明的人。”刀疤眼赞叹，“如果你不想辜负她的心意，还是走吧，走哪里去都好，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你的兄长没有怀疑吗？”

　　当时给信息的时候，二人是分开的。冷时在冷家接受信息，沈缨在沈园。两个人后来交流，沈缨回答只看到了《远游》，并没有冷时的这几句诗。但是冷时没有把话说全，这几句诗是当时的一个冷姓婆婆传递的，过了几天，那个婆婆就病逝了，风雩阁的人告诉冷时信息有误，只有一篇《远游》。沈缨对这个事情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大概他对风雩阁的印象还是风乎舞雩咏而归，而冷时这边倒是从中窥探出其中的毒辣。

　　刀疤眼还要说什么，他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立即把刀架在冷时脖子上小声说：“有人来了。冷姑娘，谢谢你，你还是走吧。从现在起，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去看看真实的江左。”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曲家领头的看到刀疤眼厉声吆喝：“穷途末路，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可没干亏心事，倒是你和你后面这些人的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你敢说吗？”刀疤眼啐了一口，“今日不知谁才是贼人！你们和妙手方.......”

　　话音未落，冷时感到自己的脖颈突然有了一股暖流，原来是一个玄鹤甩了一把小刀在刀疤眼的左侧脖颈上，鲜血直涌。

　　刀疤眼满怀歉意地看了冷时一眼，一把把她推到领头的那个人身边，自己拔出小刀，不顾鲜血直流，仰天大笑道：“今日我刀疤也算是报答了主人的恩情，黄泉路暗，我这就来陪主人和兄弟。天道轮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来生绝不在江左相遇！”言毕拿起短刀，向北自刎。

　　曲家领头紧绷着，他暗示一边的玄鹤先去探查倒在地上的刀疤眼尸体是否还有气息，玄鹤摇了摇头。领头的这才舒了一口气：“我等来迟，让冷太卜受惊。”

　　第一次见到流血的场景，冷时看着地上蔓延的血液，张了张嘴想回到，只觉得脑袋嗡嗡，一时居然没说出话来。

　　“不知贼人和太卜说了什么？”领头的直视着冷时的异瞳，“贼人花言巧语，冷太卜万万不可轻易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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