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你自重

　　宋芙简直要气笑了，见状不妙忙上前拽住缰绳一顿笨拙地拉扯，终于让前面的马停了下来。

　　“身体已经差成这样，还非要逞能离京寻人，真是搞不懂你。”她吃力地将韩泽安给扶起来，一番折腾又出了不少汗，太阳穴突突乱跳。

　　“这不是有你么……”韩泽安掀开眼皮，虚弱地回应，“给我……拿点吃的。”

　　宋芙更为恼火，愤愤然回马车里拿了些干粮出来，递给韩泽安后，坐在一旁生闷气，“早知道我就不救老李了，没有这一桩事，我也不会遇到现在的麻烦，不用跟在你身边查案，也不用跟你赶路去东冥岛。说来说去，都怪我当初手贱，将人给带进了店里。”

　　韩泽安啃着干粮，苦笑一声安慰她，“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嘴上虽埋怨着，重来一次我相信你还是会选择救人。”
　　“你看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她撇撇嘴，十分不以为意。

　　“若这回能顺利带着解药回去，我必会向父皇请旨给你赏赐。”

　　宋芙睁大眼睛，既惊又喜地望着韩泽安，“真的？”

　　韩泽安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干粮塞回宋芙手中。他们出来带了足够的粮食，但韩泽安深知饕餮草的厉害，哪怕他现在饿得发虚，也只是一种表象，若是真的不管不顾放开了吃，迟早会肠胃胀裂而死。

　　宋芙见到他明明已经难受得厉害，却仍是十分克制，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之前在京城的时候看你还好好的，怎么才刚一出来就虚成这样了？”

　　“因为在那些人面前，我是大阜朝的皇长子，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必须得以身作则，有这口气撑着，我从不肯露出颓态。”

　　“这就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吧，看来皇室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你面前，我总是能放松下来，得到片刻喘息。”

　　宋芙微微错愕，随口道：“可能……是我这个人平易近人吧。”

　　韩泽安静静地望着她，嘴角泛起温柔的笑，宋芙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一时觉得周身又热了几分。

　　“那什么……要不你去里面歇着，我来赶马车？”她用手扇风，驱赶脸上的热意。

　　韩泽安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会赶马车？”

　　“想来也不难，你教教我呗，我一个好人在里面坐着，却要你这个病人在外面赶马车，也怪过意不去的。”

　　韩泽安脸上的笑又柔了几分，“我从没看错人，宋姑娘果然是心善之人。”

　　“才不是，我只是希望这一趟顺顺利利的，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我才能获得赏赐。”

　　韩泽安没再说什么，拉起缰绳来，给她示范赶马车的技巧。

　　“话说，你一个皇子，居然会赶马车，以你的身份这种事一般不都是底下人去做的吗？”

　　“我年少时从军，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见惯了战场的残酷，能吃的苦不能吃的苦都吃了一个遍，赶马车这种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韩泽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明显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深邃，宋芙透过他的眼睛，仿佛见到了无数场浴血奋战和阵地厮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韩泽安见她怔住，微微笑着转移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轻松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若是继续赶路夜里大概率要在荒郊野外度过，两人便就近投宿了一家客栈。

　　傍晚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气照旧闷热着，一丝凉风也舍不得吹。

　　韩泽安系好面纱，随宋芙一起走进客栈中，正好赶上饭点，客栈里人满为患，几乎座无虚席。

　　宋芙上前去和掌柜的要了房间，为了避免将韩泽安身上的饕餮草毒传给其他人，他们两人打算在房间里吃饭，便让掌柜的准备好饭菜送到房间里去。

　　掌柜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方脸男子，气质阴狠，莫名让人有种不适感。

　　宋芙按下心中的异样感，正准备随着店小二往房间里走，手腕却被韩泽安给扯住了。

　　“唉？”她奇怪地看向韩泽安。

　　韩泽安拉过她快步往外走去，宋芙不明所以，回头又望了一眼客栈的掌柜，只见那掌柜的已变了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凶悍面目，她心下一沉，慌忙随着韩泽安往外跑。

　　不知是谁摔了一个碗，原本在客栈里安静吃饭的客人都齐齐站了起来，摸出藏匿着的武器，直朝他们二人袭击过来。

　　两人堪堪从客栈里奔出来，韩泽安正要回身应敌，宋芙却冲上前，解开肩上背着的包袱，用力朝那帮追出来的身上撒去。

　　顿时，蓝色的粉末漫天飞扬。

　　“什么东西？”有人被糊住了眼睛。

　　“七步穿肠散，这药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中毒，有胆子你就往前走，毒不死你们，哈哈哈。”宋芙纵声大笑，姿态十分嚣张。

　　那些人果然停住了脚步，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怨愤地瞪着他们二人。

　　宋芙不理会韩泽安的疑惑目光，急忙拉着他逃回马车上，两人合力，驾起马车就跑，直到奔出数里之外才略略放松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有问题的？”

　　“那些毒药是哪里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闻言忍不住相视一笑。
　　韩泽安不住喘着气，看上去虚弱到了极点。宋芙同样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惊悸不已，此刻才得片刻喘息。

　　“我哪有什么毒药，染色的面粉罢了，原本是舞台道具，出门前带了些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原来如此，”韩泽安了然一笑，又叹了口气，“方才我一进那家客栈，便察觉到杀机隐隐毕露，后来发现那些人确实不太对劲，但为时已晚。多亏了宋姑娘机智，以我现在的状态，未必能对付得了那些人，否则我们两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出来之前也没人跟我说路上还会有劫杀，”宋芙语气幽怨，有种上了贼船却下不去的有心无力感。

　　“抱歉，我也没有料到会这样，看来设计京城爆发毒疫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这些人居心叵测，所图的乃是整个大阜。”

　　“是啊，他们在沿途设下埋伏，劫杀我们两个，便是想阻止京城危机得到解决，时间一长，整个大阜也必将陷入混乱。”

　　韩泽安拧起眉头，“我们得赶紧赶到东冥岛求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芙也叹口气，“以后可怎么办呢，就我们一个半人，也太危险了。”

　　“一个半人？”

　　驾着马车奔逃了这会子，月亮已经升至中天，月光透过树林的枝丫洒下斑驳银光，打在韩泽安清俊的容颜上，明明灭灭的，看起来十分滑稽。“哒哒”的马蹄声中，他的脸上又染了一层迷惘，此刻倒是比平时可爱上许多。

　　宋芙忍不住“噗嗤”一笑，指指自己，“我算一个，你现在这样子勉强只能算半个，那可不就是一个半么？”

　　“确实……是我拖累姑娘了。”韩泽安低低一笑，显出几分无可奈何来，“办法总比困难多，日后我们不住客栈，平日里也尽量避开人群，专挑些偏僻小路走，他们找不到我们，便能顺利到达东冥岛。”

　　宋芙被他这宁苦自己，也不愿多劳累其他人分毫的作风给惊住了，诧异地望了他好一会儿子。

　　在她惯常的认知里，王公贵族位属特殊阶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日子，享受诸多特权，指使别人给他们服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气质。而面前的韩泽安身上居然完全没有这种气质，实乃其中“异类”。

　　韩泽安似乎十分赧然，略垂下头补充道：“大概是要辛苦上许多，等日后回京，我定会好好补偿姑娘。”

　　“少来这套，画大饼对我没用。”借着月光，宋芙盯住他上下扫了一圈，“你这回离京，身上可有带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件？”

　　“姑娘是想？”

　　“你怕从京城带人出来会致使毒疫外散，那我们就不用京城的人，借助各处地方上的人手，将我们安全地送到东冥岛，如何？”

　　“这……是否太过于兴师动众？目标也明显了许多，反倒引人注目了。”

　　“那假药粉骗得了一次，可骗不了第二次，仅凭我们两个，若是再遇上那些人，又当如何？一旦死在中途，不仅解不了京城的危机，还白白搭上你我两条性命，何苦哉！”

　　“现在这种情形，我们必须借住各处衙门的人手，让他们护送我们赶到下一个地方，一直这样接力下去，便可安然无虞地到达东冥岛。”

　　“姑娘所言，不无道理。”韩泽安点点头沉思片刻，从身上摸出一块令牌，递与宋芙，“这是令牌是皇室特有，你且拿着，届时我不方便露面，就得靠它了。”。

　　月夜下，那令牌泛着幽暗的光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宋芙不禁诧异地问道：“这么沉，该不会是纯金打造的吧？”

　　韩泽安点了点头，宋芙“哇”一声，细细打量手上的令牌，“这得知不少钱吧。”

　　韩泽安哭笑不得，“你若喜欢，回头送你一面，就刻上‘月下小小芙’几个字，如何？”

　　宋芙慌忙摇头，“那倒不必，你直接送我银票就好了，嘿嘿。”

　　韩泽安摇头失笑，神情却愈来愈萎靡。

　　宋芙注意到这一点，犹豫着开口，“要不你去里面休息，我来赶车，等到了前面衙门，我喊你。”

　　韩泽安深深地看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良久才缓缓道：“你受苦了。”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赶个马车而已。”见韩泽安始终皱紧眉头，神情愧疚不安，她便调皮一笑，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这本来还没学会赶车呢，被追杀一回倒是无师自通了，哈哈。”

　　韩泽安只是怜惜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宋芙再受不了他这眼神，半强迫地将人拽进了马车里。

　　韩泽安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宋芙摆弄自己，心中默默哀叹，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耷下来，“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守着，我一个大男人却在里面躺着，真是……”

　　马车在树林里穿行了许久，月光不知疲倦地绕着树梢转了一圈，天色终于慢慢亮了起来。

　　东方现出鱼肚白，红日如火球般，从云层中爬上来，最终猛地一跳跃入半空中。

　　不远处，鸡鸣声阵阵，炊烟袅袅升起，这一切都昭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宋芙赶了一夜的马车，林里水汽重，她身上蒙了一层水汽，头发上也沾着水珠。看到太阳那一刻，只觉终于可以呼吸到阳气了，一时格外畅快起来。

　　这时，劳碌了一夜的马却不干了，开始尥蹶子不动弹。

　　宋芙没有像偶像剧女主角那样跑去跟马讲话，只是用刚学会的赶马车技巧，拿马鞭反复挥打，但毫无作用。

　　她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没法给马喂草料做补给。

　　“天亮了吗？”一只苍白的手掀开马车帘子。

　　前面的姑娘回过头来看他，哀哀道：“你醒了。”

　　她面容憔悴，神情哀婉，身上发间带着厚重的晨露，阳光映在她身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如一朵鲜妍明媚的娇花，被风雨摧残过，滴着水，让人越发想要怜爱。
　　竟是罕见的楚楚可怜之态。

　　此刻望着她，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拧住，不受控地抽痛起来，这是韩泽安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他来不及去想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身子比脑子快，已是吃力地爬起身，费劲朝她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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