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风月

　　“还真是姐妹情深。”

　　宁绍点燃新的白烛，漫不经心的说：“若她知道三年前在流放途中置她于死地的杀手是你，不知会作何感想？”

　　流莺神情一滞，片刻功夫，漂亮的眼中已是寒光乍现：“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她。”

　　“可我现在后悔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把雪亮的匕首瞬间出鞘，冰冷的刀刃贴在宁绍脖颈上。

　　“你敢告诉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宁绍无所谓的耸耸肩，甚至将脖子往刀刃上凑近了两分，笑道：“杀了我，你对她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流莺抵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关节被她捏得咯吱响，半晌，她放下刀，“你想怎么样？”

　　“再帮我杀一个人。”

　　“好。”流莺收刀回鞘，冷冷开口，“事成之后，我们两清，你放她离开。”

　　“不问我让你杀的是谁？”

　　“这世上除了她，我谁都杀得。”

　　流莺最后看了眼他，“你们高门大户那些腌臜事我不感兴趣，但你要是敢伤害清禾，我一定先杀了你。”

　　“不愧是江湖第一的杀手，果然好气势。”

　　宁绍抚掌大笑，没笑两声又开始咳嗽，流莺嫌弃的白了一眼，身形一跃，跳上屋顶而去。

　　*
　　李洛水翻来覆去想了半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伸了个懒腰走出门，院子里有个小丫鬟正在清扫落叶，见了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姑娘早。”

　　小丫鬟圆脸杏眼，越看越觉得眼熟，李洛水问：“你是船上那个……”

　　谁知小丫鬟听了，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不停说着：“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姑娘！求求您千万别告诉公子……”

　　李洛水一愣，继而失笑道：“在船上时你并不曾苛待于我，这么紧张做甚？”

　　伸手刚要将人扶起，她动作一顿，“你手怎么了？”

　　小丫鬟低下头，将手缩回袖子里，“没，没怎么。”

　　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将袖子往上一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丫鬟的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一大片皮肤又红又肿，看着着实渗人。

　　“这怎么弄的？”

　　“我……奴婢，奴婢自己摔的。”

　　李洛水叹气，“是不是宁绍？”

　　小丫鬟拼命摇头，眼中已经有了泪，抓着她的衣服哀求道：“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姑娘，当受此罚，姑娘，求您行行好，别去找公子了……”

　　“你先起来。”

　　她心中不忍，将小丫鬟扶起，缓声道：“我不去找他便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吸了吸鼻子，脆生生道：“奴婢叫桃桃。”

　　“好，桃桃，你别哭了，我不会去找大公子的麻烦。”

　　桃桃这才放松下来，小丫头勤快得很，不一会就将屋子里外都扫了个干净。

　　宁国公夫妇的葬礼就在明日，宁绍忙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李洛水闲来无事，便向桃桃打听起来。

　　从桃桃口中得知，她出生于蜀地，母亲早亡，欠下一身赌债的父亲要将她卖给当地豪绅，是恰巧在蜀地养病的宁绍出手相救，自此便一直跟在他身侧服侍。

　　“嗯……你们大公子，他一直都……”

　　正不知该怎么开口，桃桃却听懂了她的弦外之意，叹息一声，说道：“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自小被父母弃养在蜀地，我刚进府那会儿，他待下人还是挺温和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说到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公子他……也从来不碰我们，只是挨得近了，他的身体会好受些。”

　　李洛水一愣，“我那日分明看见……”

　　见她一脸懵懂，桃桃破涕为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姑娘，你怕是不知何为真正的房中事吧？”

　　李洛水双颊一红，莫名的耳根有些发热，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哪里会知晓那些事？

　　那她昨晚岂不是骂错了？

　　没过多久，前院传来动静，几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走过来。

　　“出什么事了？”

　　“陈管家他，他昨夜上吊自尽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李洛水站起来，“你说什么？”

　　说话的小丫头看了眼她，怯生生道：“早上家丁发现的，尸体在房梁上挂了一宿，可吓人了……”

　　到了前院，果然已经围了一圈人，宁绍站在中间，掀开尸体身上的白布，轻轻用手替陈叔合上了眼。

　　尸体被下人抬走，转头见到神色怔忪的李洛水，他微微一愣。

　　“是因为你说要娶我，他阻止不了，才悲愤自杀的，对吗？”她的声音有些颤。

　　“当然不是。”

　　宁绍的眉眼柔和，难得有一丝哀伤在里头，缓声说道：“陈叔年迈，虽侥幸避过了那场大火，心里却始终未能放下，许是昨夜想不开，随主而去了。”

　　李洛水下意识后退，不管宁绍怎么说，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陈叔是因为她的到来才自尽的。

　　为什么，她明明没招惹任何人，宁琮的死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有人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甘愿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不过是想在浑浊的世道里为自己搏一份清白，她有什么错？

　　*
　　夜里，桃桃提了些点心过来，见她魂不守舍的，便笑着说道：

　　“大公子待您可真好，自己在前院招待客人，还担心您会饿肚子，特地叫我送些吃的过来。”

　　李洛水神色恹恹地将点心推开，想到什么，拉住对方：“桃桃，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嗯？”

　　“我想出去一趟。”

　　“姑娘……”桃桃有些为难，“公子交代了，不能让您离开院子。”

　　“最多两个时辰，我一定回来。”李洛水拉着她的衣袖恳求道：“好桃桃，只有你能帮我了。”

　　小丫鬟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妥协，“离西园不远的地方，是有一处后门……”

　　趁四下无人，她从后门溜了出去，穿过漆黑的街巷，直奔灯火璀璨的羡春楼。

　　流莺正在房间里涂着指甲，嫣红蔻丹涂上青葱玉指，再加上一身似火琉璃裙，远远看去，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见到她，流莺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禾，你没事吧？”

　　李洛水摇摇头，她自然不知道这位昔日姐妹的真实身份，此刻好不容易从宁府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羡春楼，确定对方平安无恙后，心里松了口气。

　　“你一宿没回来，宋长史又出了事，听说文昌阁也着了火，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还好你没事。”

　　“宋长史，他出什么事了？”

　　流莺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死了，被人下毒。”

　　李洛水瞪大了眼睛，“下毒，怎么会……”

　　昨天她下在茶水里的半步倒分明被那书生误打误撞喝了，怎么反倒是宋长史中毒身亡？

　　流莺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想了，他那种自私自利眼高于顶的小人，在朝中指不定有多少仇家，不关你我的事。”

　　确实，想起昨夜柜子里见到的，对一介行卷的书生尚且能侮辱至此，想来那宋长史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了，你还没说呢，昨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流莺又问。

　　李洛水抿唇，想了想，将昨晚文昌阁遇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流莺，唯独省略了黑衣人那部分，只说自己是在火势蔓延之前跳窗逃出来的。

　　文昌阁失火，怕是与宁家那场大火，还有三年前的宁琮被害案都脱不了干系，黑衣大侠救了她，她潜意识并不想将对方拖下水。

　　“阿莺，我时间有限，马上就得回去。”她拉着流莺在一旁坐下，“你能不能，再帮我打听一个人？”

　　羡春楼里鱼龙混杂，无疑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地方。

　　“说吧，打听谁？”

　　“宁琮生前的书童，名字叫宁西。”

　　流莺想了想，并未多问，点点头应承下来，“你在宁府一切小心，有消息我会传信给你。”

　　“对了，清禾。”

　　流莺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宁绍要娶你做他的夫人，你……答应了？”

　　李洛水闻言抬起头，“怎么可能！”

　　“我这身份，不易在人前行走，留在宁府，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说了，他还要守孝三年，不能娶妻，这三年的时间，应该够我办完自己的事了。”

　　流莺放下心来，又叮嘱她：“总之，宁绍这人不简单，你千万莫要和他生出感情。”

　　“你放心，大仇得报之前，我不会去想那些事。”

　　“那就好。”流莺脸上总算露出笑来，挽着她的手道：“对了，今天楼里又住了位客人，你要不要去见见？”

　　说完眨眨眼，又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他看上去比那个病秧子宁绍靠谱。”

　　“客人？谁啊？”

　　李洛水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在另外一处雅间里见到卫溪舟，才恍然大悟。

　　都大摇大摆搬进青楼里住了，这还叫靠谱？

　　回头时流莺早就没了人影，李洛水站在雅间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此刻的卫溪舟正背对着她，捧了个小册子仰着头看，听见门口的动静，头也不回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没听见声响，他眉头一皱，有些烦躁的转过头，“都说了不用伺候你们听……”

　　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洛水，他一愣，手中的话本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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