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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汪琴停在红色楼房大门外,把雨伞倾靠左肩上,右手里变魔法似的多了把钥匙。她狡黠一笑,往右别过头,眼角余光刚好能看到巷子入口,但见大才子探出半个身子,正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这个呆子,也不怕淋成病。
她迅速进屋关上门,把未收的雨伞直接晾在地板上,进入楼梯间,向二楼爬去。
如果,爷爷出来发现他,不会…还没到中午…
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二楼大厅门边,门紧闭着,锁上挂着钥匙。
二楼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张黑皮沙发孤零零地斜在其中,淌亮的推拉窗正对着楼下的巷口。室外柔和的光线透过闭合的纱帘折射出浅绿色光彩,把沙发映成不对称的两半,室内清雅而简洁。
洁白的墙壁已染上一层暖黄的光亮,空旷的大厅登时增添了丝丝温馨,是她拉开了挂在天花板下的莲花灯。
她迅速向着窗口走去,绕过沙发时顺手刮了刮靠背,它的一尘不染让她略感欣喜。
拉开了左边的纱帘,一本书册滑落打在左脚跟,她看着掉地的书册,显然有些生气,嘟起了嘴唇。
原是斜靠在窗页上的毕业留言册被她拉帘子的动作带倒滑落了下来,差点砸到脚,那是她前些天故意放那的。
“居然还在原处,难道…”
汪琴蹲下轻轻捧起它,静静的放在沙发上,又返回窗前急切滑开窗页,扒着窗台伸头向外张望。
雨刚停了,原本阴暗的天空陡然明亮起来。
窗下的巷子周围寂静如夜。一堵青色围墙把偌大个绿园和小巷分隔左右。这时巷子入口的民居后墙上,后门正往房里打开旋即被拉合,钻出一名年青男子,却往园子左上角走了过去。那角落居然隐藏着间毫不起眼小木屋,它被高高矮矮的灌木包围着,屋外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她心情激动,收回了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坐上沙发,扭头看着平放在身侧的留言本发愣。
他应该会写些什么呢,会带我离开吧?反正他也呆不下去了。
汪琴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起来。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她小心翼翼的捧起册子抵在大腿上,心房扑通扑通乱跳。
几天了,地板、沙发与窗台还那么干净,肯定是他来过,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这本册子?
对,就是这样!
她迫不及待翻开册子,快速翻过前面的教师寄语,心跳愈发厉害。
纸张特有的草木香混合淡淡的油墨味充斥着嗅觉,干净的页面上除了机械印刷的索引和格子线条外,竟一笔一划也无。
这…怎么可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在这一页,后面?汪琴犹不死心地快速翻动直至册末。
没有,没有,没有!
此刻,眼前的事实化身成罪恶之手狠狠地把她推进了万丈深渊!
所有的页面都干净的刺眼,所有的都一无所有!
她脸色发白。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不堪回首!
几年来她无数次无数次的失望,几年豆蔻只为求句话,青春快耗尽,此生再无,希望破灭,心如死灰。
我翻山越岭,我远离至亲,我独在异乡,我只有十八岁,我没那么坚强,我不要回去,我想有人带我离开。
我是你的妹妹啊!连你居然不管我?
“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留恋?一丝丝一点点都没有吗…没有…哪怕是怜悯、同情也好。”
她绝望了,心里突然间崩溃。
数道劲风闯进,怒吼着掀起纱帘不停飞摆,肆意拍打着白墙,发出啪啪的声响。
看,风在撞墙呢。听,风在哭呢,你,你是瞎的还是聋的?
你不在乎,你是墙壁吗?什么反应都没有,石头?
我要如何,要跪下来求你吗?
痴人说梦!
痴人,白痴的痴,梦,白日做梦的梦。
我简直是傻够了,可你也狠绝了!
我竟如此天真幼稚!
汪琴猛然起身,任由册子掉落地上。她飞奔至窗口,双手把窗页狠狠往左发力甩去,砰的一声,窗页撞击着垭口边缘,遇到墙壁阻隔,反又倒滑回原来的位置。
纱帘还在继续拍打着白墙,风依旧不停的吹来。
啪啪呜呜,呜呜啪啪。
一切都徒劳无功,一切都白费力气!
她仿佛虚脱了般精疲力尽地倚偎在窗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天空,视线模糊,泪眼婆娑。
她不懂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就不能帮帮她?
“我不想回去!”
她想大声呐喊,可是喊出来又有何用。
直到隐约的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才回神过来拾起册子,随意扔在沙发上,她静静地对着大厅门外。紧接着楼梯间也传来了声响,随即几个高低矮胖不一的青年男子相继走入大厅,正是消失了几天的风云三兄弟!
“就你一个人?”
最先开口的是胖坨,他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四周,厅屋就这么点大,一眼就能看个清清楚楚。
汪琴对胖坨的提问置若罔闻,她深撅着嘴,只狠狠地盯着紧跟进来的表哥红烧。
胖坨犹自不甘,绕着沙发转了一个圈,全没发觉她表情有异。
“哇,操!”胖坨飙出了国骂。
红烧看向她,愣了一下,目光触到沙发上的册子,便径直走向窗口。他观察了一阵子,随即轻轻拉合窗子。
猴子进来后发觉汪琴神色有异,他对俩人之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刚才又听到声巨响,感觉不太对劲,想先劝劝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而汪琴的目光只随着红烧的移动而转动,非常怨毒地望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透着十二分诡异。
长久以来,从未见过她这种眼神,何况是对她表哥?
怎么会这样?情书王子,她都能忍。发生了宝林餐馆事件,她也照样无怨无悔帮助红烧!
这是为何?怎么红烧见到她就拉稀?
猴子也不太清楚红烧与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忙怎么也帮不了,得靠他俩自己解决,好自为之。
猴子急忙给胖坨打眼色,没得到回应,便走过去拉还在风中凌乱的胖坨。胖坨刚发觉气氛诡异,正一脸问号地逐个向三人来回行注目礼。
“没人来就算了,再想其他办法,走,去一楼抽烟。”猴子实在不愿呆在此处,他宁愿回小木屋。
胖坨被猴子拽着往楼梯间走,仍顽强地歪着脑袋不解的注视着猴子,想奋力搞清楚是究竟怎么回事:“搞什么鬼?咦,你怎么还有烟?藏在一楼?”
“人头猪脑,脑满肥肠,你就是个憨憨!锤都锤不动。”猴子心里直想骂娘。
纠缠不清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你纠加上我缠等于不清。
汪琴累了,她收回撅起的嘴用力来回抿几次。目光从红烧的背影移至沙发上的册子。
我居然单独买一本留给你?幼稚!
我错的离谱,几年都这样了还期待这一天两天的。
当面多少次都装死,从不正眼看我,你是不是有病?你真是有病!
我也有病,自作聪明玩浪漫,乐此不疲。可笑!他连话都不愿意写出来,我居然期望他能带我离开。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我只想要个答案。为什么?只语片言解释都不给?
“你答应过哥哥要照顾我的,说话。”她近乎哀求。
“说话啊,哥哥,带我离开。”她泪腺上升。
“不说话,你回个头也好。”她潸然泪下。
“你动一下!”她千方百计。
“为什么?哥哥?”她几近崩溃,不想再问了,绝望地坐倒在沙发上。
…
“哥哥?”抽抽噎噎起来。
“别这样对我,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令人发指,到底是为什么?告诉我!
她想不明白,红烧为何总是对她那么冷淡。
她慢慢又站了起来,双手捧着册子。
我走到你跟前去,你总不能把我当透明吧,我再求你一次,你就算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何必多此一举?
还不够吗?还在幻想。
她的泪滴在册子封面,形成几个扁平的水滩,水滩极速变大,变多,大到变成饱满的水珠时已经承受不住膨胀之力,它们轻轻地爆破开来,形成数条大大小小的水流,乱七八糟的沿着册子倾斜的方向缓缓地流淌,封面几近湿透。
“算了,也许这就是宿命。”
突然,她松开左手,右手扬着册子快速地拉高过了头顶,手肘弯曲后仰,把这份奢望当成棒球一样狠狠地向着他的背影甩将过去,这一下,诚然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你躲,看你怎么躲,几年了,你只会躲!
扔出的册子直直砸在红烧的左臂膀上,发出啪的一声感叹。受到阻挡,力道略减,它翻滚着向斜上方蹦起,在他的耳廓漩出一条红血印。又砰砰砰的连续几声传来,窗子窗台墙壁全都挂满了册子留下的累累伤痕。
愤怒的留言册终于黯然掉落在地板上,它已精疲力尽!
只见红烧姿势奇特地佝偻着。他曲着双腿,膝盖半跪在窗下的白墙上,他的左手折成了变形的小于符号,右手别扭的半展于空中。
他的左肩紧贴玻璃窗,右肩微微向后倒。这姿态极似座倾斜的天平秤,又像缺了几根触角的八爪鱼,突然受到了强力的电击。
红烧保持着这姿态静止在窗前,汪琴的心已成打翻的超级大杂烩。
数秒后,他就像是一具体内正在发生变异的怪物般,所有关节相连肢节都在上下摇摆,左右抖动,来回颠簸…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的他仍笔直地站着在,他纹丝不动又悄然无声!
你不痛吗?你会痛吗?
不,你不知道!
她心灰意冷,抽噎声变得毫无节奏,断断续续、忽大忽小、若有若无。
“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
她漫无目的重复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也不知道究竟在唤谁。直到连她自己也听不到声音,湿漉漉的嘴唇仍不规则地抖动。
她那张被泪水洗得发白的脸清丽无尘,布满杂乱的泪渍,凌乱的几缕发丝黏在额头或脸颊上,几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挂在眼角和下巴,白皙的颈脖泪汗相杂。
她顿感无趣之至,耷拉着柔荑,行尸走肉般出了大厅,慢慢走下楼梯。
猴子两人正沮丧地埋着头,双手抱颈坐着,耷拉着脑袋,两人神情如出一辙,茫然若失。
汪琴已来到一楼,她站在楼梯间进大厅的门垭里,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嘴唇一开一合,有气无力对他们说道:“哥哥…等我。”
“要不要跟着她去看看?”汪琴转身已走,猴子有点担忧。
“不用吧,红烧说她很坚强。”胖的人果然都是粗线条。
“你见过有人哭成那样吗,你见过她那样吗?”猴子还是觉得不对。
“女孩子不都这样?过几天,就又蹦蹦跳跳了。”
“你确定?刚才响声那么大?”
“正常啊,发脾气摔东西而已。”
好吧,红烧又不是傻子,汪琴也不是。
首层楼梯间外是段檐廊。这里地势比园子要高,建有数级踏步衔接着园子的草地。茂密的翠竹把青色围墙分成了长短两节。短的那节被廊外踏步、竹林与青墙合围,形成一个几米见方的凹角,这块地面铺满了青色的透水砖。几层随意搭建的石板台阶占了此角落大半面积,台阶与廊边踏步垂直而连,高出些许。台阶上下摆满了不同规格,形色繁多的各种窑缸。
汪琴从楼梯间出来,路过檐廊踏步向右走向园子。她来到台阶处一个齐臀的大缸面前,弯腰对着缸里水面的镜像发懵。
这就是所谓的“形容枯槁”?
哼,伍子胥过昭关也不过如此吧。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
“李之仪的《卜算子》,上下两阙,前半是我,后半是泡沫!”各缺一半,残缺不全!
她看向如镜的水面,正了正身子,双手捧起少许雨水,草草捂抚头脸。想起自己的卧室就在不远处,便沿青石板路挪移而去。
走景观花于园,却触景伤情。她想起刚来小城那年在园子里渡过的时光,虽短暂却快乐无忧。可正巧不巧,她与表哥红烧两人的家庭却相继出了大事故,然后,一切就全变了。
“变了,变了,早变了。”
红烧也变了,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从丢出册子后的一路上,她本不愿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无奈思路却不安分的活跃。
汪琴的脑袋生痛,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竟又掉头向檐廊走去,待到了廊下又停下脚步。
她傻傻地站在着,手把着楼梯间的门锁发呆,旋而又回到摆水缸的角落里,茫茫然而不知所措。她几度徘徊兜兜转转,竟不知此身要前往何处。
她晕晕沉沉突感恶心,猛地蹲下身埋头干呕,左手搭着水缸边沿,右手虚弱无力地锤打胸口,吐了半天却连苦水都欠奉。等恶心的感觉消失的差不多了,竟又哭了起来,别说水泪全无,就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脑袋愈发痛的厉害,干脆把头载进水缸里,就快要被憋死时,她力气已尽,只好用双手撑住水缸,倒像是把自己的头给拔了出来。
精神似乎又好了点。
她蹲在透水砖上,把双手十指变成了两把粗糙的叉子,胡乱地摆弄着湿透的头顶,水珠浸满一头青发,不停地往下滴落。
她才想起蹲着会把全身都弄湿透,遂发力试了几次,终究站直起来。
稍稍整理了头发、面庞,又把衣服潦草地收拾了一番,裙子浸了水,颜色变得两头深中间浅。
左手扶稳水缸支撑起她的躯体,她已没有整理的想法与气力,连照照水影也忘了。
“回去,回去,我要回家!”
她跌跌撞撞又一次踱往居民房,那儿有个属于她自己在小城唯一一个还有点像家的小天地。没走几步便停在石板路中喘气不止,实在是挪不动腿了。
原本毫无血色的双唇已变得艳红,她最后的力气用在了牙齿上把嘴唇给咬破了。这招是从长征老兵身上学来的,似乎印在了脑海里,此刻竟然自动激发了出来。
可能,我要死了吗,不,先不要…我先…回…家!
“坚持,转个弯,就可以看到了,看到了”,她的脚步既然奇迹般又开始动了。
家,家,回家。
一步,两步,三步。
是脚步在动?是幻觉在飞?还是回光返照的终极倔犟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眼里无比渴望那道房门的出现,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希翼看到那扇门。
“看到就好,看的到就好。”
她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走进去。
看的到…眺望,望眼欲穿…很容易啊。苦的时候会想起哥哥,她就远望天边,天的尽头有山,山那一边有家,家里的哥哥…没有哥哥了…他不在了。
她已近迷离,开始出现幻像,她努力地想抬头望向天边竟用不出半分力气。
所以啊,望眼欲穿急切希望找到脑海里的那扇门。
门后面或许再没有痛…苦!
门,门!哈哈,她笑了,她终于看到了门角,快了,她想大声的笑,可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能无声挤出笑容,哈哈,终于要到了…
而门,此刻竟然自动打开了。
一个模糊而飘渺的身影正如阵风般冲了过来,粗暴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该死,滚开!”
她定住了,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瞳孔扩张,红唇微启。
门呢?门已看不见了,它就在我面前突然消失了…连洞口也一块儿消失了!
她居然又哭起来,竟奇迹般地挤出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我要死了。哥哥等我,我来了…”
汪琴眼前一黑,直直地朝着地面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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