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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只出现一瞬,很快便被少年的下一句话给打消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李游呼出一口气,勉强收敛了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寻仇很难,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去做的事情。”话说出口,他也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啊。
阴翳漆黑的眼里多了抹醒悟以及决绝。
所以就这么做吧,报仇是他唯一能做且愿意坚持的事了。
剑布衣静静听着,他试着代入李游的视角去理解对方。
一夕巨变,少年死而复生,他反抗不了死亡,同样也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的异变。其中多少痛苦绝望不提,将其遗忘的友人相逢不识,无可奈何之下将所有的念头集中在复仇上,寻求一个结果。
好,大仇得报,得过且过;坏,复仇失败,再死一次。
消极又孤注一掷。
如此情境下,李游无异于再一次没于水中,如影随形的黑雾将其囚困,随水流波起起伏伏。
而遗憾的是这回剑布衣手中空无一物,没有那根可以将其钓上来的鱼竿。
剑布衣心有不忍,但亦明了劝不了李游。
难道真就放任其恨海浮沉?
这厢剑布衣思量推算,一旁沉默许久的冰无漪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李游面前,微微弯腰,试探地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意料之中,即使隔了层手套,依旧有股莫名的寒意顺势攀附而上。
他收紧了手,问,“除了心脏,其他地方呢?”听完了李游的话,不难听出其中暗藏几分压抑消极的情绪。可冰无漪也有了新的发现。心脏并不是简单的皮肉裹覆——挖走心脏,肋骨少说会被折断两根,而观李游的情况可以说三根肋骨绝对少不了。
所以,断掉的肋骨是否刺穿别的脏器?尽管这些对于现在的李游来说,貌似也无关痛痒了。可冰无漪总是不由得想,万一呢?万一等哪天才发现里面已经戳穿脏腑,变得乱七八糟,李游会不会更难过。
李游哑然。他没想到冰无漪会问这个,竟也忽略了愈发紧固的手劲。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连他本人都没注意到胸骨碎裂,以至于洗漱时才发现。他将断裂的骨头小心谨慎地从脏腑周围捡出来,将断未断的就直接折断。
画面有些诡异,可没了胸骨使得那处空缺更加明显。
仿佛他全身坚硬的铠甲所守护的东西被轻易破坏后,整个人都赤身裸体了一般,脆弱无力。
“不要紧了。”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剑布衣此时却眼尖地注意到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他脚步一转,悄然无声换了个站位。
冰无漪适时放开了手。方才他趁机探查了李游的体内,毫无生机,功力入体仿佛泥牛入海,运转不得。而冰凉柔软无脉搏跳动的触感清晰,这人绝非活人。
验证猜想,他又虚虚指向李游的额头,“只是这里的血腥味好像不是错觉?”
话音未落,一滴血正巧淌过半干的血痕借由帷帽和夜色的遮挡悄悄坠落土里。
李游顿时错觉汗流浃背,但他稳住了,回答时不带一丝颤音,“无漪公子鼻子真灵。脸上的血迹我没来得及擦,所以血腥气未散吧。”
一块干净的手巾递到他面前。
李游抬眼望去,隔着帷帽也能辨认出是剑布衣。他的神情在月光下和三年前他将自己救上来时一样,让人安心却疏离。
“请。”
玉质般的声音在提醒他。
李游看了看冰无漪,又瞄了瞄近在咫尺的手帕,莫名有种被堵截的感觉,“呃,多谢剑先生好意,可我”
“我不介意,请。”
李游进退两难,再拒绝他怕剑布衣直接上手挑了自己的帷帽帮忙。
他双手接过手巾,随意在脸上抹了几下,又快速地叠好放进衣襟里,“待我洗干净后再还给剑先生。”
剑布衣收回手,悠悠道,“不急。”视线仍旧落在地面。
冰无漪瞟了一眼剑布衣,眼神很快在地上扫了一遍,随即凑近。隔着皂纱,那双笑意的眼睛却似乎看到了李游那张苍白狼狈的脸和血肉模糊的伤口,“小李游,血腥味更浓了,不如你把帽子摘了我帮你上个药吧。”
李游整个人都僵住了。
“多谢。”
半晌,李游伸手挡住了冰无漪,又退了一步,平静地拒绝,“可伤药于我无用。时间长了自然会好的。”
在场的人怎么会不知“好”是什么意思。
冰无漪一时无言,他站直了身体,也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无漪公子是好心,我怎么会怪你。”
李游闭了闭眼,手不由得攥紧,“天色已晚,两位应该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今日还要多谢无漪公子和剑先生。”
“不如同行”冰无漪有些放心不下,想邀请人一起去金家大院,也好护他一程。
“不必客气。”剑布衣颔首,他还需思考一些疑团,“小友路上小心。”
“好。我会注意。”
李游走得很快,也顾不上和冰无漪说话抬脚就走,一直走出好远才停下来。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吧。”
呢喃的一句比风还轻。
*
冰无漪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反手化出一把冰剑,“乌鸦嘴,你方才为什么打断我的话?你就放心……”
剑布衣淡淡瞥他一眼,“既知他的目的,守株待兔即可。”
“也对。你还是有点脑子的嘛。”冰无漪也不是真想打架,冰剑抛于空中化为无形。他欲往金家大院,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味来,于是一记眼刀甩向剑布衣,“你刚刚的眼神是不是在骂我!”
“是又如何,淫贼。”剑布衣也有几分忍不了,这人行事乖张,自我感觉良好,话又多,偏偏秘密很多。
“说了几遍,本公子不是淫贼!”冰无漪气的牙痒痒,一次是误会,两次算无意,三次就是故意了。
……
*
第二日,李游早早地到了公开亭。
他不知道千云谷推松岩何处,也不知道秦假仙相貌如何,只能又到公开亭打听兼寻人。
额头的伤过了一晚堪堪结痂。而那块手巾被他洗干净,晾晒出去。
依旧将全身包裹的严实,他怀揣着全部家当想要在板子上贴个小告示却被告知需要广告租赁费,一问价格就要舍去大半身家,只好向人打听秦假仙的长相。
如此折腾几番,秦假仙没踪影不说,差点被人误认为什么不怀好意的贼子给抓起来,辛苦解释半天,真是苦也哀哉。
而李游在公开亭下徘徊时,剑布衣和冰无漪正在不远处的茶摊。
看到熟悉的黑色身影,冰无漪顿时眼睛一亮,手中茶杯往“啪”的往桌上一放,激动起身,“果然来了。”
剑布衣则在一旁稳如泰山,默默喝茶。
冰无漪于是又坐下,好奇问道,“乌鸦嘴,你不去吗?”
等了一会,剑布衣才回答,“不急。”茶泡的正好,入口最佳。
冰无漪差点被他憋死。
“跟你说话真是自找不快。”说完又喝下一杯好茶顺气。
但他又耐不住寂寞。
“那你真信他的话?”
“半信半疑。”他身上的时空之力才是他想要探究的真相。
冰无漪抬手叫了盘点心。嘴里咽了块点心后才说,“我不信,却又由不得我不信。”
剑布衣没接话,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他知道这个人会自顾自地说出来。
……
“你是不是在等我说?哈哈,乌鸦嘴,我才不告诉你。”
冰无漪笑得点心碎屑呛到了喉咙,顿时引起一阵咳嗽,眼角便也染上几分湿意。
“我不会告诉你。”恐怕连李游自己也没注意到。
“没了心脏,只能是个死人。”
“现在的李游又是个什么呢。”
剑布衣沉默片刻,终于放下茶杯,定定看向冰无漪,“人。”
“人?”冰无漪歪头想了想,抚掌而笑,“说的倒也没错。人,是人。是人啊……”人还真是复杂。
活人,是人。
死人,也算人。
李游又怎么不是人了呢?
他是!他当然是人。
而冰无漪又是谁呢?
冰无漪口中念念有词,几乎要出神去。
“冰无漪。”
有人叫他的名字,冰无漪刹那回神。
他抬眸,衣冠端正的剑客正要低头喝茶,察觉到他的视线只说了一句“茶要凉了”就继续喝茶,冰无漪心里还觉不出什么,嘴边已泛起了笑意。
“今日本公子高兴,请你吃顿好的。”说罢又喊小二奉上许多茶点,硬生生摆满了桌子。
剑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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