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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
为了让陷入自暴自弃中的齐疏赶紧振作起来云毅鸣几乎每日都会来盯着他吃饭,闲暇时甚至跑去了酒楼向大厨学习做些小菜点心之类的东西。
最开始云毅鸣是打算去跟伯府里的几个大厨学一手的,但老夫人深信君子远庖厨下人都不敢教他,深怕老夫人回来了知道他们教二少爷干灶上的活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见那几个大厨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云毅鸣只好花钱去外面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伯府少爷从头开始学做吃的花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做出个模样来,柳夫子那送一点齐家送一点再带几个品相差的回去美其名曰孝敬父亲,反正云重雷估摸着不会吃他也就做做样子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
云毅鸣一到齐家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就跑了过来朝他要糖吃,这些日子他为了哄他们高兴几乎每回来都给他们带糖吃,他照旧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糖递给他们,拿到糖四娘就牵着弟弟的手欢欢喜喜地跟邻家小伙伴分糖去了,云毅鸣看着他们欣慰不少比起事情刚发生的那几天两个孩子状态恢复不少,至于大人……
“鸣少爷来了啊,怎么站在院子里快进去坐,大哥这会儿肯定又在写状纸你来了正好劝劝他别再做那些没用的事了。”齐俪挎着个篮子从门口进来,她是齐家第一个振作起来的人齐家经历了两次的被搜刮家里钱粮所剩无几,出事以后田没了也没有人家敢把孩子送来跟着齐父继续念书齐疏有伤在床上没办法去打猎补贴家用,一家几口要吃饭也不能全靠云毅鸣救济她便做些荷包帕子什么的拿到城里去卖。
“齐大哥也是在为奶娘的死求个公道,怎么能是没用的事呢。”云毅鸣皱眉,这些日子齐疏写了很多状纸几乎把能管齐母这事的所有衙门都投了个遍但几乎都石沉大海,他虽然不认同齐疏这个做法但是他没想到身为家人的齐俪会是这个态度。
齐俪扯了扯云毅鸣的衣角将他往灶房旁的窗前一带,里头齐芸正奋力地擦着一尘不染的灶台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她压低声音小声道:“原本二姐去年就该成亲了因为男方要守孝婚期就延迟了,结果那家人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们家要告知府的小舅子他们怕跟着惹上是非说什么都要退亲,二姐这几天嘴上没说什么但总是像这样不停的干家务。爹也整天什么都不干就坐着唉声叹气。实话跟你说家里的米缸就快见底了,我卖荷包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养活我们一大家子的。大哥与其天天写那些没人看的状纸不如去多读几本书,他要是能考上了状元,二姐不会再为婚事发愁,爹也不会再长吁短叹,到那时候还怕没人接他的状纸吗?现在写那些不就是无用功。”
齐俪这话话糙理不糙,云毅鸣深以为然。
“这话你没同齐大哥说过吗?”
提到着齐俪有些气恼:“我说了啊,但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他比较听得进你说的话你去同他说说。”
云毅鸣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吩咐跟在身后的阿忠二人在外面等着自己接过食盒进了齐疏的房里。
不出齐俪所料齐疏正在奋笔疾书,看到云毅鸣进来顺嘴说了句这次的状纸他打算送去给某某御史,云毅鸣没有立刻接他的话而是放下食盒将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食物摆了一桌。
“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头一回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快来尝尝。”
一听东西是云毅鸣亲手做的齐疏来了兴致,鸡丝粥、蒸饺、枣泥糕还有一笼烧麦,样子看上去像模像样不知道味道如何,齐疏夹了一个蒸饺放嘴里眉毛一挑。
云毅鸣忙问:“如何?”
齐疏夸道:“味道不错。”
云毅鸣开心地笑弯了眉眼,道:“那你多吃些,吃完了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好。”齐疏看着他的笑脸心中阴郁去了些,这些日子都闷在屋里是该出去走走了。
云毅鸣看着齐疏吃完所有东西扶着齐疏往外走,齐疏的伤刚好一些他们不打算走远只在周围逛逛,刚走了没多远就听见齐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跟邻居闲聊。
“他娘这一去阿疏要守孝,这一耽误两年不能科考,唉……真不是时候,就差两个月!就差两个月!哪怕晚两个月等阿疏考上了再……”
“爹!”
云毅鸣用力扯着齐疏,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冒犯长辈的事。
齐父见到齐疏,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被自己儿子听见了面露尴尬立马噤声,齐疏运了好几次气才把几欲冲口而出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
“为母守孝是身为人子的应做的,这些话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了。”
齐父还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但对上自家儿子凌厉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灰溜溜地走了,云毅鸣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想着真是好巧不巧他刚打算让齐疏出来散散心好劝他几句就听见齐父这话这下他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此时开口了。
不想回家面对自己父亲,齐疏提议去齐母的墓地看看。
齐母的墓地离齐家有段距离,齐疏伤还没好透不宜走太久云毅鸣叫阿忠驾着马车载他们去那还叫牛力临时去买了些祭品,齐疏一边给齐母烧纸钱一边同云毅鸣讲起了一些他不知道的有关齐母的事。
“鸣弟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会去伯府做奶娘吗?”
云毅鸣摇头,这个问题他倒是真的从未想过,不过一般都是为了伯府奶娘丰厚的报酬吧。
“我出生时我爹还一门心思想要科考没有教书全家就靠那几亩薄田的田租过活,我娘为了凑钱给我爹考举人跑去伯府做了奶娘,可惜我爹还是名落孙山了,后来二妹出生身子不好我娘要照顾二妹赚不了钱我爹终于放弃了科考在家里开了私塾教附近的孩子们读书,我们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再后来三妹出生了,一个又一个,其实我娘的肚子就一直没闲下来过,三妹之后我娘还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没留住,我同爹娘说过不要再生了,对我娘身体不好,可是没人听我的,然后四妹和五弟就降生了,直到……”齐疏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把几度想要冲口而出责怪自己父亲的话咽了回去。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爹没当那保人,如果那时候我娘没有怀着孩子可能就不会……不会……”
滚烫的泪水坠落地面扬起烟尘分不清是尘土还是眼泪,云毅鸣伸手握住齐疏的手,齐疏的手总是比他温暖但是今日却比他这个身子不好的人还要凉上稍许,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齐疏有些凉的手捂在自己双手中试图温暖它们。
“齐大哥,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云毅鸣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阿忠和牛力估摸了一下距离认为他们听不到才低声在齐疏耳边说起这件从未与他人提起的往事。
其实云毅鸣身子如此孱弱多病有一半的原因是他自己的选择,年幼丧母,他和大姐嫡子女的身份就是伯府新女主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父亲又偏偏是个痴情种子被孙思琴吃的死死的根本不重视他们,他们的亲祖母伯府的老夫人又因为续弦再娶的事跟他们父亲还有孙思琴斗得跟乌鸡眼一样根本没有人管他们,那时候他大姐被下人慢待高烧了一天一夜都没人发现差点悄无声息的死了还是他去找大姐有事才发现的,这还是在伯府新夫人还没定论各方尚有顾忌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对付他们这两个眼中钉之时,若是新夫人有了定论无论是孙思琴如愿以偿还是外头的女人成为新夫人怕是都容不下他们这对原配所出的嫡子女,他那时便就明白他们年纪尚幼想要在这后宅活下去必须有个看顾他们的人,况且他也不想让孙思琴那个可能是他们的杀母仇人的人如愿以偿成为他们的继母,于是他明知道有问题还是选择继续喝下那些药,不出所料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故意苦捱到了府试的考场上才倒下,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父亲于情于理都终于不得不重视此事。
可惜云毅鸣低估了自己父亲对孙思琴的痴情程度事情查到孙思琴房里的管事妈妈就戛然而止,一切都成了那个管事妈妈的自作主张到头来把人打杀了孙思琴禁足佛堂为云毅鸣祈福了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老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出手一双孙儿孙女性命堪忧,于是云毅鸣姐弟顺理成章地被养在了老夫人院里,总算是能在这后宅之中平安长大。
“我不曾后悔这个决定,但如果当时还有的选我不会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若我还能科考做官为家门添一份助力父亲也不会嫌我如敝履,大姐的婚事也会更如意些。”
说到这云毅鸣忽然一顿发现自己提到了云依柔的婚事但偷偷看了一眼齐疏,对方从刚刚好像就保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对这话有什么反应便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齐大哥,我已经没得选了但你还有机会。你这样到处写状纸告官把事情闹大很可能激怒知府,若是他真的有心对付你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们着想。去向先生求助吧,害死奶娘的人也能早日落网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逍遥法外,你和你的家人们也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云毅鸣这番语重心长的话齐疏总算听了进去,第二天就去拜访了柳夫子,柳夫子听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把齐疏写的状纸派人送到了在当御史的弟子刘言炳手里。
谁都没想到这一状告上去掀起了又一次的寒贵之争,他们所在的茂州乃是富饶之地官场上素来是勋贵一派的地盘,没点身份背景根本不可能在此地任官,犯事的知府更是京中老牌勋贵成国公家的子弟,寒门一派借此机会参了成国公一本又上书整肃茂州吏治,几番较量下来寒门一派彻查茂州官场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茂州好几个身居要职的勋贵派拉下了马换上了他们的人,硬是打开了茂州官场的口子,而勋贵一派断尾求生把大罪全部堆到了下面人身上,那些下马的或罢官或贬职等风头过去之时便是他们复起之日。
齐家日子倒是过的安宁其实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在各路掌权者手里转过一圈了,有人嫌他们碍眼有人要保他们周全,一场博弈下来作为导火索的齐家还能安然无恙因为幸运也因为齐疏那几位在朝的师兄出了力。
当齐疏他们再得到齐母案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上头派了钦差下来衙役通知齐疏去衙门走一趟,他们这才得知害死他母亲的那个吴德已经被抓了起来知府也因徇私舞弊被罢了官,吴德迫害乡里不只齐家一家听说他的后台倒了还有钦差大人作主许多苦主纷纷出来状告他,本来流放的罪越滚越大最后判了个秋后问斩,也有人想告知府钦差却装聋作哑甚至把这些事情往吴德身上扣,齐疏本以为终于有个主持正义为民除害的好官来了谁知是这般样子正要仗义执言就被闻讯匆匆忙忙赶来的云毅鸣给拉住了。
齐疏有些日子没见到云毅鸣了,事情刚发生云重雷就从京城得到了消息心知齐疏那小子要捅大篓子赶忙与齐疏撇清关系又把自家两个与齐疏有交集的儿子叫到面前耳提面命不准再有来往,平日里去柳夫子那听学也尽量敬而远之,云毅鸣嘴上答应平日里也不再天天往齐家跑了但在柳夫子那依旧与齐疏正常交往被云毅诚一状告到云重雷那又被罚跪了祠堂这回没有老夫人护着云毅鸣一直跪着云重雷早把他忘了直到下人发现他倒在祠堂昏迷不醒才被抬回自己的院子,换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成了没想到他命大竟又一次挺了过来,之后云毅鸣身子便更差了,在家里将养着一直没出门,这次若不是云毅鸣听说吴德伏法硬是撑着身子偷跑出来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云毅鸣只用了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把齐疏叫走了,其实齐疏也明白有的事点到为止,他现在无权无势没资格管别人的事,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不该再去招惹是非,但他就是看不惯,这世道本不应该这样。
回到家中将凶手伏诛的消息告诉家人齐家所有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一般,齐父有些激动祭拜齐母的时候竟嚎啕大哭起来直喊着对不起齐母,被齐芸劝了半天才止住哭声。
齐俪擦干眼泪对着齐母的墓碑保证道:“娘,你放心,今后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我们会活得比谁都好。”
齐疏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同时也暗下决心今后的人生他要保护住剩下来的家人不受一点伤害。
还有鸣弟……
齐疏看向被自己半扶半抱着的人,这段日子不见云毅鸣又瘦了一圈,才折腾了几步路已经虚弱的需要人扶着了,看着都让人心疼。
自家大仇得报他忽然想起上次云毅鸣劝他时曾提过云毅鸣母亲的死有些不明不白,他低声问起了这事。
云毅鸣只是摇头感慨道:“时隔多年当年母亲身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发卖的无影无踪线索断了。”他想起伯府和自己外家对他查探母亲死因的态度不由苦笑,“即使查到了真相又有谁能为我母亲做主。”
一个伯府一个国公府合伙想要掩盖的事,他敢揭开真相但谁又有那个胆气和能力得罪这两府还他母亲一个公道。
“我去替你查,我为你做主。”
云毅鸣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容:“好,我等着齐大哥金榜题名封侯拜相为我做主。”
齐疏心中一下子豪情万丈,越说越大声:“定会有那么一天!我不仅要为鸣弟你鸣不平,还要为这天下所有的蒙冤者主持公道,还世道本该有的昌明!”
云毅鸣见齐疏找回过往那耀眼夺目的模样挪不开眼,望向齐疏的眼神愈发柔和了几分。
“好,我等着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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