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但暗恋替身八百年

　　青雾林。
　　沧嶷山中最为复杂曲折的山林，早年野兽肆虐，山匪横行，又时有未开蒙的妖邪纵横其间，后来还是虞月照三天两头来次大扫荡，平了这些祸事，才让这片林子恢复了相对的平和。
　　虽说如此，但青雾林正如其名，常年弥漫着诡异浓重的青色烟雾，单单凭这，也足以让凡人望而却步了。
　　可就在这恐怖如斯的迷林里，此时却缓缓走来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身着织锦华服，手摇洒金折扇，看起来甚是富贵风流，走在林间宛如闲庭信步；
　　另一个则是书生打扮，白净面皮，清秀俊俏，亦步亦趋地跟随在那公子哥儿的身后。
　　两人正地说着什么，说到兴起之处，公子亲昵地牵起了这小书生的手掌，丝毫不觉不远处的粗壮古木后，早已附上了一双暗中观察的碧色眼睛。

　　“沈大哥，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儿？”
　　“阿玉，你我皆是男子，家父家母又管教甚严，外面并无容身之地，唯有这片密林，才是独属于你我两人的净土。”公子轻叹一声，又转而坚定道：“不过你放心，我是真心想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回去之后一定会说服他们接受你的……”
　　阿玉薄薄的耳廓泛起红晕，“我也是。”
　　“什么？”沈公子一双多情灿烂的桃花眼深深地望着小书生。
　　“我也……真心想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沈公子欣喜又感动，“那就把这里当作我们的定情之地，如何？”
　　阿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要是你，怎样我都愿意。”
　　两人深情相望，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影子，慢慢地，沈公子将小书生揽在怀中，轻轻吻了下去。
　　夕照鎏金，树影摇曳，此情此景，连阴森的青雾林都为之渡上了温柔的色彩。
　　一切都那么美好，除了……
　　古木后那双探究的眼睛。

　　这眼睛的主人此时只恨自己不是个瞎子。
　　他悄悄起身，正待逃离这尴尬的现场，就在此时，忽然感觉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他便冒着长针眼的风险，硬着头皮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沈公子一面与小情儿吻得难舍难分，可负在身后的那只袖子里却慢慢露出一点寒芒——
　　那是一把匕首！

　　这厢，在阿玉看不到的角度，沈公子眸中的深情一瞬间冷却下去。他握紧了匕首，正待有所动作，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沈公子眸色暗了暗，将匕首又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袖中。
　　那呼救声还在继续，听起来一声比一声凄楚，回荡在荒山野岭之间，简直让人汗毛倒竖。
　　阿玉面色苍白，不由想起关于青雾林的恐怖传说，“沈大哥……”
　　“别怕，我在这呢！”沈公子握紧了阿玉的手，带着他循声寻去。
　　“沈大哥，我们回去吧，万一遇到妖怪怎么办？”
　　沈公子回眸冲他一笑，笑中似有无限深意，“阿玉，你要知道，这世上比妖怪可怕的事可多了去了。”
　　阿玉有些懵懂，便由他牵着走了。

　　两人遂在林子里绕了半天，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无形的影子穿梭在四周，可凝神去看时，却又空无一物。
　　正心里发毛，阿玉蓦地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只见前方雾气之中，莫名出现了一张大网，里面还罩着什么，正在微弱地挣动着，看起来像是个……人。
　　沈公子平日里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腿肚子也打哆嗦，“喂，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网中传来嘶哑的声音，“两位公子，我是这附近的山户，上山采药不小心触到了捕兽的机关，被关在这网中已三天三夜了……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听他这样说，沈公子这才放下了心，乍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那捕兽网中的人也正抬起头来。

　　那是个约么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花草织就的彩衣，一双眼睛眼尾绯红，含珠带露，如泣如诉，就像是一只困于缚网中，不堪摧折的蝴蝶。
　　沈公子如遭雷击，连眼都直了。
　　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用匕首将那网割了个稀碎，握着美人莹白的腕骨将他救了出来。
　　“多谢公子，还好你随身带了匕首。”
　　“啊这。”沈公子打个哈哈，“荒山野岭的，带着防身用——这天也黑下来了，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可是我的脚扭着了，走不动了。”美人靠着古木，低头一笑，“不知公子方不方便……”
　　沈公子立即会意，“没问题，我背你。”

　　阿玉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慢着，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
　　“这林子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烟，更没有猎户，哪里来的捕兽网？”

　　阿玉声音压得极低，美人却还是听到了。他眨了眨眼睛，“你倒是聪明，其实我……是个妖怪哦。”

　　那一瞬，在沈公子看不见的角度里，美人勾魂摄魄的眸中闪过一道幽幽的绿光。
　　阿玉登时如遭雷击，“你！”

　　“你若是妖怪，岂非把那些神仙都比下去了。”沈公子全然无觉，利落地将美人背了起来。只觉美人柔若无骨，轻盈得像一缕山岚。
　　美人回头冲阿玉一笑，眸中绿光更甚，“你怕了吗？怕了就赶紧走。”
　　阿玉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还是跟上来，“沈源！你不能带他走！他真的是妖怪！”
　　“阿玉，莫要胡说。”沈源明显有些不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阿玉咬紧牙关，“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沈源： “你你你说什么呢？”
　　阿玉：“那你放下他，我们回去！”
　　沈源不置可否，只是背着美人又继续向前走。
　　答案已经明了。

　　“你看清了吧？”美人伏在沈源背上，凉凉地说。不知为何，阿玉觉得他语气虽凉薄，碧色的眼眸却似含着些深意，“既看清了，为何不走？”
　　“好，我走，不打扰你们的好事！”阿玉心里烦乱，转头离去。

　　“阿玉！”沈源却立即拖住了他的手，“这山重水复，月黑风高的，我怎么放心？”
　　“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了！”阿玉甩开他，“什么一见钟情，什么一生一世，都是假的！”
　　偏那美人凉嗖嗖地补刀，“诶这你可说对了，什么情啊爱啊，全是假的。”
　　“旁人许是假的，但我绝不是！”沈源桃花眼中是满溢的深情，“自从那日断桥初遇，你在桥下撑伞卖画，我的目光便再移不开半分，后来我偷偷派人买下了你所有的字画，其实我哪里是缺那些山水画鸟？我只是不想你再那么辛苦，我只是在乎……你啊！”
　　“沈大哥……”阿玉眸光闪动，似有所感，“你若是真的在乎我，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阿玉……”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循环，沈源背上的美人翻个白眼，然后果断一个抬手，将阿玉劈晕了过去。
　　沈源目瞪口呆，“你这是？”
　　美人咬了咬后槽牙，“速战速决。”
　　“啊？”
　　“咳咳，我是说，他太吵了。”

　　“你倒是个快性子。”沈源摇头一笑，将美人轻轻放下，故作不解道：“他是睡了，不知你想做些什么？”
　　美人莞尔，“沈公子，你我都是聪明人，索性直说好了——我知道你不过是想玩玩，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五指一勾，一把将沈源拉到咫尺之距，彼此呼吸缠绕交错在一处。与此同时，青雾林中烟雾在他们之间升腾流转，宛如挂起了无数的帷幔。
　　沈源呼吸急促起来，望向美人的眼中是深深的迷恋，“我第一次知道，这林子原是这么美。”

　　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美人眯了眯碧色的眼睛。
　　这个金玉其外的富家浪子，是单纯来荒山野岭寻求刺激呢，还是……
　　就在有些吃不准的时候，沈源的一句话唤回了他的心神，“此情此景，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美人眉头一跳，“舍不得什么？”
　　“你们是最后两个。”沈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升仙台上的祭品。”
　　“沈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源笑起来，手爱惜地拂过美人比月光还要皎洁的脸颊，“老夫求仙问道多年，除了容颜常驻，并无得道机缘。好在前日从高人处得知，仙界欲从人间觅求灵秀童子为侍，只要我将九颗童子的心脏献于高天神明，便可谋得一份功绩……”
　　美人：“那你为何不将自己的心脏挖了祭天，连中间人都省了，一步登天多好！”
　　沈源愣了愣，旋即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早已没有机会了！”
　　“哦。”美人凉凉道：“有机会你也不会试的——你怕死。现在这样多好啊，成了算你的，不成也无妨，反正搭的是别人的命，不是吗？”
　　“你！”沈源被戳到痛处，倒有些惊异起来，“怎么，你竟不怕死吗？”
　　“怕啊，我怕死了。”美人偏过头，幽深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他，“可我更怕你们这样的人登仙，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不知为何，沈源被这双眼睛盯得竟心生惧意。

　　“那就由不得你了！”
　　沈源再不犹豫，直接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对着身下的美人狠狠刺了下去！

　　不得不说，美人生得实在是纤薄，匕首从他前胸刺入 ，没入地下，就像是将蝴蝶永远钉在了肮脏的泥土中。
　　蝴蝶只是不甘地挣扎了两下，便再没了生息。
　　沈源双目血红，熟练地向着左胸的地方重重一剜——
　　却是愣住了。
　　那左边的胸腔内，本应盛着心脏的地方，竟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

　　沈源额角冷汗直流，强自镇定着拔出了匕首，又刺入了右边——或许，或许，他是罕见的镜像人呢？
　　然而很遗憾，右边也没有。
　　沈源心一横，索性将这美人直接开膛破肚，差点背过气去——这厮不仅没有心脏，五脏六腑那是一个没长，不过是具美艳的空壳子而已！

　　“见鬼！”
　　沈源拿刀的手剧烈颤抖着，这才明白自己竟是真的遇到妖邪了。
　　可惊恐过后，又慢慢冷静下来——就算是遇到了妖物又怎样？到了自己手上，不还是变成了一具破烂的尸体么？
　　而且此行也算不得亏，毕竟……
　　还有一个猎物。
　　沈源便握紧了滴血的匕首，又一步步走向了昏迷的阿玉。
　　这个方才还说要同他一生一世的小书生，此时毫无防备地向他展露着心脏……

　　就在沈源再次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却有一只手蓦地从背后伸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拦住了下落的匕首。
　　这只手纤细修长，柔若无骨，却像是有千钧之力，让沈源再无法动弹分毫！

　　沈源慌忙回头，却见这劈手拦刀的不是别人，竟是……
　　竟是那已经被自己砍了个稀巴烂的美人！

　　美人容颜依旧灵秀，可身体却已然破碎，青雾林的冷风正从他胸腹的破洞里呼啸而过。
　　这场面实在太过吊诡，饶是杀人如麻的沈源，也有点遭不住。
　　美人偏还一歪头，笑得纯良，“沈郎，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开心吗？”
　　沈源哆嗦着嘴唇，“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那你可听好了。”美人这样说着，楚楚动人的眸子渐渐泛起幽碧的冷光，那张出水芙蓉面也在不断变形，竟扭曲成了一张青面獠牙恐怖至极的大妖相！
　　“我是你敬爱的祖宗，沧嶷山君，虞月照。”虞月照冷冷一笑，字字如钟，“回头你若升了天，记得向灵修老儿问个好，告诉他少作点妖，多积点德。”
　　“鬼…鬼啊！”沈源吓得屁滚尿流，撒腿便跑，可他哪里跑得出山君的地盘，虞月照只是挥了挥手，林间树木便像拍沙包一样，将沈源接力扔到了虞月照脚下。
　　“你啊，但凡把登仙的心思分出来读点书，也不至于信这等神棍的鬼话。”虞月照在他身前站定，“也罢，我就来看看，传说中能登仙的心脏，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
　　在沈源惊恐的目光里，他伸出手去，直直穿破了前者的胸膛——
　　取出了他的心脏。
　　这就是沈源此生最后的画面。
　　也不知这个一心求仙问道的疯子，是会下地狱呢？还是会…下地狱呢？

　　虞月照将那颗心脏扔进嘴里嚼了嚼，又没忍住哕了出来，“呸呸呸，臭死了，怎么比那些山匪恶棍的还臭。”
　　他翻个白眼，又卸了沈源一条胳膊，正准备消灭掉，眼前却蓦地亮起一道如水的剑光。

　　虞月照便这样，捧着残肢，呲着獠牙，张着满是鲜血的大口，循着剑光的来处望去。

　　正撞上林风和长身玉立、不染纤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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