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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
甘泉宫与咸阳宫相隔甚远,建筑风格倒是如出一辙,有种肃沉威严的压迫感,连门口成排的胡杨林都透着股肃杀与苍劲,令赵婉没来由地心生畏惧。
这种畏惧直到坐在赵姬面前,被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花果茶才渐渐消弭。
不管后世之人如何评价赵姬,但在此时此刻的赵婉眼里,她就是救世主,是能将她暂时拉出泥潭并予以庇护的大恩人。
“你这孩子,倒也执着。那日王上的意思你也听见了,本宫自是很喜欢你,想让你当这个秦国的夫人,可王上年纪大了,不再是那个任由母后安排的稚子了,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
赵姬叹息道,口气听上去倒还挺真情实意的,似乎是真的很为此惋惜。
赵王女儿不多,除去已经嫁了的和年纪太小的,就只剩赵婉一人了,赵姬若是想培养自己的力量,也只能选择她。
如今秦国朝堂,各方势力都在争夺主控权,最主要的两股势力便是以华阳太后为主的楚系,和以赵姬嫪毐为首的赵系,前者在庄襄王时期便根深蒂固,有不少人身居朝堂要职,更别提华阳太后作为羋姓王女,天生就很有政治手腕,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吊打赵系。
而赵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是秦王政的生母。
至于以夏太后和韩太妃为主的韩系,势力微薄,几乎只在夹缝之中生存,无需顾虑。
认清这个事实后,赵婉立刻皱起整张小脸,酝酿了片刻情绪,然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道:
“太后,婉儿不想走了,求求您让婉儿留在咸阳吧,哪怕是布衣粗食,做个普通老百姓,婉儿也认了。呜呜呜,呜呜呜——”
得亏大学在戏剧社跑了一年龙套,临场做戏不至于太拉跨。
“你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赵姬有些做作地安抚道,她身上总是有股廉价轻浮,却又十分令人迷醉的妩媚,此刻美眸轻眨,肆意流淌的眼波中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就算留在咸阳,本宫也断不会让你布衣粗食,过普通百姓的苦日子。你是赵王之女,金尊玉贵的公主,若是将你怠慢了,其他六国岂不是要嘲笑我大秦不能容人?”
有门。
赵婉心头一喜,更加挤出两颗硕大的泪珠,仰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继续假哭道:“太后,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父王他薨逝了,太子哥哥没能继承王位,继承王位的是一向与我舅父交恶的赵偃,想必此时此刻,他已经将我舅父一家丢入大牢了。如此这般,婉儿更不敢回邯郸了,怕一回去就被新王找个由头杀掉——”
若是在其他朝代,赵婉是断不敢说这番话的,这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毫无用处,是本家的一枚弃子,可在战国时代,她作为赵国唯一一个适龄公主,用途不亚于质子,最然现在看着无用,可形势千变万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双方眼中和缓关系的香饽饽,她必须得为自己争取一番。
就算不是系统的任务,她眼下也必须想方设法留在秦国,不然她那个刚刚登基、新官上任三把火没处撒的四哥,很可能懒得考虑这许多,一怒之下将她也连坐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能感觉到赵姬似乎也蛮想让她留下来的。
她应该还没有彻底死心,终究还是抱有让赵国公主成为秦国王后的野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内殿之中踱出,虽身着宦官服侍,步履却矫健轻快,两三步便到了她们身旁。
赵婉揉揉眼睛,朝来人望过去。
那是一名高挑的男子,三十出头,雄壮而不失秀美,面容像其他宦官那样涂得苍白,然而旺盛的气血根本掩盖不住,扑面而来,令赵婉一下子就明了了他的身份。
嫪毐。
与赵婉想象之中的形象,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首先他无疑是十分英俊的,身子也挺拔,更重要的是,他眉宇间没有什么狡诈奸佞之气,若是在旁的地方见到了,肯定会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总之,“嫪毐”这个看着就十分阴毒的名字,与他本人形象完全不贴。
不过想想也是,他若是个丑的,面容气质猥琐的,赵姬也不会那样迷恋他,史书说到底都是男人写的,真正令女人无法割舍的,绝对不会是某方面的特长,而是更深层次的情感需求。
赵婉连忙收回目光,继续假装啜泣,频繁拿袖口抹眼泪,以掩饰因新人登场而生出来的紧张。
赵姬今日肯见她,是嫪毐吹了枕边风。但嫪毐肯定不会透露收了她的礼,他应该也是看透了赵姬还没死心的心理,适时从旁边添了把火,暗示赵姬确实应该把赵公主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左右太后的决意,也难怪日后出了那样的事。
赵婉轻轻打了个哆嗦,觉得此时此刻最好表现出不认识嫪毐的样子,对双方都好。
“既然这样,太后就把她留下来吧。”嫪毐立在赵姬身旁,笑道,“只要寻个好的由头,赵王那边不难搪塞。至于王上,只要公主安安分分偏居一隅,他想必也不会怪罪。”
赵姬温情款款地扬起面容,对着他浅浅一笑,那笑容连赵婉这个女生看着都心口发烫,面红耳赤,根本把持不住。
“可是能给赵王什么理由呢?赵王不会以此为由生事吧?”她天真地问。
嫪毐眸光朝赵婉瞥了一眼,赵婉会意,立刻往前倾了倾身:“就、就说我爱上大王了,一见钟情非他不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咸阳——”
这种理由看似荒谬,却是最无解的。赵王只会笑她蠢笨,不会牵涉太多政治纠纷,顶多让她沦为六国笑柄罢了。
笑柄就笑柄吧,反正她只要能好好活着,不缺吃不缺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知足了。
可是赵姬居然觉得不妥,担忧地看向她,朱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
“如此甚好。”嫪毐果断地替她做出了决断,满意地冲赵婉点了点头。
“那……给秦王的理由呢?”赵婉试探地小声询问道。
“无需理由。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是监国太后,她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怎的这点小事也要向他汇报吗?”嫪毐忽地冷笑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嚣张。
赵婉心头一凛,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露骨的毫无遮掩的嚣张,显然是将赵婉划归为自己人了。
喂喂喂,她只是想跟他们做个临时的利益交换啊,没想被他们当成自己人啊——
秦王那双狭长冷彻的眼眸闪过脑海,让她再度抖了三抖。
可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讨好嫪毐,被秦王知道后,会不会更恨她了?
她再度打了个冷战,不敢细想下去。
目前她只能尽力专注于眼前事,太深太远的事她根本无暇顾及。
“你以后莫要再这样说话,政儿不管怎么说,都还是王上,你得放尊重些。”赵姬嗔怪道。
嫪毐熟练地讨好一笑,敷衍地行了个礼:“诺。”
此时此刻,赵婉心里已是万马奔腾,她几乎就要坐不住了,生怕内殿的屏风后面再奔出来两个小团子,扯着嫪毐和赵姬喊“阿父”、“阿母”——
那个时候,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直到会面结束,也没有小团子蹦出来,赵婉捂着心口被扶进马车,一路葛优瘫着被送回驿馆。
甘泉宫以后还是少去吧。
她在心里念道。
此刻驿馆内,魏甯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给她梳理头发。
她刚刚沐浴过,浑身散发着湿热的香气,细腻清透的肌肤上粘着些细密的水珠。
“公主,赵国公主回来了。”一个侍卫隔着两重屏风和一个厅堂汇报道。
魏甯在镜中的面容皱了一下,淡淡回道:“知道了。继续观察。”
“诺。”
“公主,只盯着那个赵婉,就不管韩纾了吗?”手拿梳篦的丫鬟不解地问了一嘴。
“韩国弱小,本就无足挂齿,何况她很快就要返回新郑,与我再无利益纠葛。而赵婉不一样,她一点也没有回国的意思,还频繁派人去甘泉宫巴结,其心可昭,不可不留意。”
“可是,您不是说了嘛,秦王暂不打算娶亲纳后,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还有必要盯着她吗?”
“蠢材。我们是没有希望了,可又岂能让赵国得手?我没能入得了秦王的眼,已经令父王失望了,若是再让赵国钻了空子,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见他老人家?”
“哦。”小丫鬟点点头,细致地为主人梳着头发。
主人的头发可真美,一根一根如黑色丝绸,这样的美人秦王都看不上,真是跟其他君王不一样。
像她们魏国、韩国甚至是赵国的君王,哪个不广纳后宫,巴不得将全天下的美色都收入囊中,可这位年轻的秦王却对三位风格迥异的顶尖美人毫不动心,据说还出言讥讽了一番,她实在很难以理解。
于是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王这个人,他确实……很与众不同。”魏甯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第一次带上了些旖旎。
但很快,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对了公主,我刚听说有人看见赵国那个随队将军,昨天晚上鬼鬼祟祟去了长信侯府上,很久才出来呢。”
魏甯猛地睁开眼睛。
“谁看见的?”她转眸问道,面上罩着一层肃色。
“是、是厨房的小六子。”丫鬟被公主骤然压深的眸色吓到了,手轻轻抖了抖,连忙回答道。
“现在就唤他过来,我有重要的事问他。”
“诺……诺。”丫鬟丢下梳子,转身欲离开。
“罢了,还是先给我梳妆吧。”魏甯盯着镜子,微微眯起眼睛道,嘴角渐渐牵起一抹险恶的弧度。
对不起了,赵婉妹妹,虽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但为了魏国,只能得罪了。
若是用力过猛,致你丧命,姐姐定会每年都给你烧些纸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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