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

　　第二天早上，侯雨踢踏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刚走到楼梯拐角处，眼尖撇到了下面的身影，他爸妈正在客厅吃早饭。

　　“醒啦？快下来吃早饭。”徐婉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爸，妈，”侯雨打了个哈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早的飞机，”徐婉把勺子递给他，笑着说，“知道你昨天回来后我们就开始看机票了，这次回来打算待多长时间？”
　　侯雨嘴里含着热腾腾的粥，正在想是过完年走还是过几天就走，等年底再回来。

　　“过完年再走吧？”徐婉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侯雨，“初一吃了饺子也好啊。”
　　侯雨咽下嘴里的粥，叹了口气说：“没事儿妈，我陪你们过完十五再走。”
　　徐婉高兴地笑了笑，继续给他夹菜。

　　吃过饭后，侯雨陪着徐婉说了会儿话，才抱着绵绵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徐婉叫住了他。
　　“小雨，你……”徐婉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要去哪里。
　　又是那间没有人的屋子。

　　“妈，我晚上回来。”侯雨说。
　　“你是不是还在怨妈妈？”徐婉嗓音微哑，鼻尖有点发红。
　　侯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说不怨，但心底里还是有点委屈。

　　“可是那个时候妈妈也没有办法啊，”徐婉小声哭了起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群人缠上，我怕你收到伤害……”
　　“妈，”侯雨出声打断她，伸出手臂轻抱了抱徐婉，“我知道，我理解，每个母亲都不想自己的孩子受伤，但是，妈，让我看着他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比我亲自受伤还要难受……好了，这件事别再说了，我晚上就回来。”
　　侯雨转身出了门，门内徐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绵绵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眼神担忧，小爪子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在安慰。
　　侯雨好笑地揉了揉它的头顶，说：“你怎么跟个人儿似的。”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不过没有太阳。
　　侯雨打了辆车去了老居民楼区，年迈的保安对他这个非本地住户已经见怪不怪了，还挺熟悉地问他早饭吃了没。

　　老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但好在楼层不高，也不觉得累，他刚走到四楼，靠近楼梯的那扇门被打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
　　老妇盯着侯雨看了几秒，才不确定地问：“是侯雨吧？”
　　侯雨点点头：“嗯，陈奶奶早。”
　　陈奶奶笑着哎一声，又想到侯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本来就浑浊的眼睛上又蒙上了一层水汽：“孩子，别再来了，小绵不会再回来了。”
　　侯雨笑了笑应付着说知道了，脚步却还是往走廊里去了。

　　403。

　　侯雨在老旧的铁门前站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隔壁邻居开门出来扔垃圾，看到走廊里有人，疑惑地哎一声：“这家没人住吧？以前都没开过门。”
　　他才慢悠悠地伸手从衣领里拽出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把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用力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冷清混着淡淡的灰尘扑面而来，从窗外泄进来的阳光照在沙发上的一张泛黄的纸上，翘起的纸张边缘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侯雨把绵绵放在地上，猫咪站在原地谨慎地看向周围，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它的家，几秒后，绵绵迈着腿走向了沙发。
　　侯雨跟着走过去把纸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印着一张照片，照片底下写着——“季绵，19岁，云中高三学生，如有遇见，请联系135########”
　　他把纸对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坐在沙发上盯着地板上的一处出了神。

　　季绵是在五月初离开的，那时候距离高考不过还有一个月，学校里不再逼着学生整天做卷子，每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安排进行最后的复习阶段，炎热的天气挡不住高考生拼搏的劲头，尽管整天坐在教室里后背早已汗流浃背，心里的那份激动和紧张也不会减少一分。
　　那段时间里，季绵也辞去了兼职，开始专心致志准备一个月后的高考，侯雨就在一边充当他的生活助理，废柴般的生活助理。

　　在侯雨第不知道多少次煮粥把水烧干把锅烧冒烟，把西红柿炒鸡蛋炒成一滩黑乎乎的不明物之后，季绵就制止了他的一切炼毒行为，并把人摁在自己身边一起复习。
　　“还有一个月呢，你也快复习一下。”季绵把自己整理出来的适合侯雨的复习资料放在他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多得一分，你家就少掏一万块钱呢。”
　　侯雨想说我家差那一万块钱吗？但到底是没说出来，只乖巧地嗯嗯点头开始复习。

　　其实侯雨的成绩不差，在班里可以排上前五名，在年级里保持着前五十的名次，这成绩去考云大绰绰有余。

　　但季绵担心他到时候出现怯场啊情绪不稳定啊突然失忆忘了解题步骤啊背古诗背错下一句啊等等等等多种情况，非要让他把知识全部重温一遍。
　　既然男朋友这么关心他，那就浅浅看一下吧，于是小少爷像皇帝选妃一样翻开本子不屑地瞟了一眼。

　　他问季绵想报哪所大学，季绵想了想回答就云大吧，离家近，太远了容易想家。
　　侯雨若有所思地哦一声，说那我也报云大。

　　季绵离开的那天，两人在教学楼天台上刚刚吃完午饭。
　　侯雨像高度瘫痪一样靠在季绵身上，嘴里嘟囔着最近天气多么多么热啦，食堂的饭多么多么不好吃啦。
　　季绵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说是在复习，可等侯雨说累了打哈欠了，他也没翻过去一页，倒是答应侯雨明天中午他带饭给侯雨吃。

　　“那我能点菜不？”侯雨仰着脸问他。
　　“能啊，少爷想吃什么我做什么。”季绵笑笑。
　　“那我要吃……”侯雨摸着下巴想了想，“嗯……还没想好，等晚上再说吧。”
　　季绵点头说好。

　　午休时间，学校通知破例放半天假，美名其曰让学生们好好休息一下，侯雨后背靠着椅子无语地撇了撇嘴，半天能休息什么。
　　他随手把正在手里转着的水笔架在鼻子和嘴巴之间，从桌兜里掏出手机给季绵发消息抱怨学校领导不够人性，还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买个挖掘机把学校撬了。

　　正打着字，他收到一条徐婉发来的消息。
　　－今天下午放假吧，回家吧，别去同学家了。
　　－等会儿妈妈在门口等你

　　班主任会提前把消息发到家长群里，他爸妈知道也不例外。
　　但现在侯雨就是不想回家。

　　最近的几天不知道他爸妈怎么回事，总是反对他去季绵家里玩，就连平时早上去上学，也会追问他和谁一起去，只要侯雨说是和季绵，他妈妈就崩溃地尖叫起来，拉着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不行。
　　徐婉性格温和，侯雨从没见过她那么歇斯底里地对谁嚷过。

　　侯雨不想让他们生气，就骗他们是和王杰去学校了，可徐婉心里明白，当时不再阻止是因为快迟到了。
　　可到了第二天，徐婉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等侯雨吃完早饭，然后让司机开车带着她和侯雨一起去学校。
　　哪怕公司的电话一遍一遍打过来，徐婉还是坚持亲自去送侯雨上学。

　　突然的过分监视让侯雨产生了叛逆心理，回到家就板着一张脸，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怎么叫也不理人。

　　高三学生放假时间早，一点半就可以离校了，侯雨收拾完东西，还没走到季绵的班级门口跟季绵说一声自己要回家，就在楼梯口出看见了一脸憔悴的徐婉。
　　“小雨。”徐婉温柔的笑了笑。

　　侯雨脸上不怎么高兴，但看到徐婉即使化了妆也盖不住的憔悴时，他还是走了过去。
　　“妈。”

　　他们转身往楼下走的时候，季绵的班级后门开了，紧接着季绵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徐婉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侯母急忙拽着离开了。

　　汽车疾驶在街道上，车速比周围其他车辆都要快。
　　就好像在拼命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个下午侯雨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外是即使是隔音效果最好的材质也挡不住的徐婉崩溃的，压抑着声音的哭泣。
　　侯雨有问过她最近怎么了，是公司出什么事了么，还是其他方面出事了。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徐婉会把脸上的泪水擦干，把凌乱的头发盘好，然后笑着对他说：“没事，最近妈妈太累了。”

　　直觉告诉侯雨不是这样的，但他猜不出其他原因只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生闷气。
　　气的不行，最后他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啪嗒啪嗒地打字。
　　－明天中午我想喝冬瓜海带汤，喝大碗的！！！
　　－[生气].jpg

　　等了一分钟后对方没回，侯雨心想季绵可能正在忙，那他就在等一会儿。
　　可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一句——分手吧，对不起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像是有一记重锤砸在了侯雨心上，他着急忙慌地点开语音通话，可显示对方拒收。
　　再发消息，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向来高傲的小少爷慌了神，攥着手机就往季绵家冲。

　　到了那里之后，他敲了很久很久的门，手都发红了，也没有人给他开门，也没有人开了门笑着说：“你先在沙发上躺着，等我做好饭。”

　　侯雨怔愣在门外，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突然的黑暗吓了他一跳，他又急忙去敲门。
　　一次又一次，声控灯亮起又熄灭，最终惹得邻居出来骂人，侯雨才慢慢靠着墙壁蹲下，像只被主人丢在门外的流浪狗，缩紧身子依靠在家门前不肯离开。

　　他不知道在那里蹲了多久，楼道里才重新有了光亮，是刚回来的陈奶奶。
　　“是……小雨吧？”陈奶奶眼神不好，皱着眉看了很久那个身影才看清是谁。

　　侯雨抬起脸，他的眼睛很亮。
　　走近了，陈奶奶才看到那不是眼睛里的光，是泪。

　　“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陈奶奶声音哽咽着。
　　“他去哪了？”侯雨问，声音很哑，他不得不咳嗽一下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

　　“小绵他……”陈奶奶看着他，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离开的原因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是重复着，“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侯雨是个犟性子，越不让他干什么知道什么，他就越想干越想知道。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

　　到最后，他自己都忘记是第几天了，可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沉默地立在那里，抬手敲响门板，机械且执着。
　　泪珠一滴一滴的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模糊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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