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

　　陈逸之见他反应有些激烈，好生奇怪，问道：“怎么了？”

　　修明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没什么，只是蓝姑娘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声的，没想到她竟是蝴蝶夫人的传人。”此话不假，这名声好不好姑且不谈，但确实是足够大的。当年蓝冰蝶虽然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但打架闹事常有她的份，次数多了便也成了当时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清水台前，此刻早已乌泱泱聚集了上百人。而清水台上两道人影长身而立，相谈甚欢。修明一眼便认出左边那位就是早前见过的邱成秀，他依旧是一袭紫衣，手腕上缠着一条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修明看了只觉得有些阴森森的，将目光移向旁边。只见那男子身姿挺拔，气宇非凡，头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一柄拂尘，披了一件金色的皮毛大氅，饶是远远看去，也能感受到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仙气。远处有一群彩蝶飞来，在阳光下翩翩起舞，更是衬得昭华宫主出尘脱俗，清逸洒脱。

　　陈逸之在一旁不由得感慨道：“不怪天下女子都对昭华宫主趋之若鹜，我若是女子，只怕也要把他当作梦中佳偶了！”

　　修明赞同地点头，心中暗暗赞道：“昭华宫主成名比师父他老人家还要早数十年，如今看着却依旧俊朗非凡，这揽月仙宫的道法果然有其特别之处！”正念及此处，却忽然眼睛一花，一时间头重脚轻，恍惚间掉入一个梦境。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修明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定睛望去，入目之处满是白花花的□□，男女老少不着寸缕地挤作一团，面上皆是双目呆滞，涕泗横流。修明看了顿时只觉得胃里一整翻涌，忍不住退后几步，在一旁呕吐起来。谁知身后竟有一名肥胖男子缓缓朝他爬了过来，俯身捞起那堆污秽物就要往嘴里送去。修明见状，更是吐得厉害，强撑着将那人踢开。却没想到这动静反倒引起人群里一阵骚动，一时间无数的人朝那污秽物爬来，想要分一杯羹。修明无法，只好一跃而起，在一旁的石台上勉强寻了个落脚点，这才远离底下那群“人”。修明低头望去，只看见一团团白花花的□□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空气里呕吐物与排泄物的异味混作一团，他又泛起一阵恶心，只是胃里已经吐空了，只能干呕了几声。

　　地上那群生物，或许早已不能用“人”来称呼了。他们早已失了神智，每日吃着泔水一般的饲料，漫无目的地在此处挤作一团，哪怕受到攻击也毫无反应，只能在地上缓慢地爬行着，一边进食一边排泄。就如家畜一般。他们一切举动都是出于简单的本能，他们没有尊严，也没有廉耻，他们感受不到快乐，也感受不到痛苦，他们麻木，冷漠，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食物能分得他们的一点儿注意力，只要一丁点潲水，哪怕再污秽不堪，他们也会蜂拥而上吃个精光。

　　真是可悲。

　　修明逐渐冷静下来，催动云舒心经，双手做了个手印，试图唤醒这些人。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下面那群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仍旧神情木然地挤在一起。

　　一只蓝色蝴蝶飞来，落在了修明手印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好像听见那只蝴蝶在说话。

　　“没用的，这些人三魂七魄早已被啃食殆尽，救不回来了。”

　　修明一惊，想要继续追问，却见那只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从他指尖又飞远了。他盯着那只蝴蝶，只觉得一阵恍惚，身旁的一切仿佛都在逐渐消失溶解，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妖女，竟敢在祭天大典前蛊惑人心！”

　　修明这才清醒过来，原来他仍在清水台旁与陈逸之一起，四周彩蝶愈来愈多，似要遮天蔽日般，将众人笼罩了起来。他用胳膊碰了碰陈逸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逸之脸色有些不太好，捂着嘴小声回道：“就是我刚刚说的，万蝶之梦的幻术，呕……”话没说完，便急忙转身吐了一地。

　　修明恍然大悟，又回想起幻境中的种种，不由得也是一阵恶心，只是刚刚已经吐过了，现在只能干呕两声。一边干呕一边问：“你刚刚也看见那群……人了？”

　　陈逸之这会也吐完了，说：“哪还能叫人啊，哪怕是家畜也不至于此！”

　　两人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此处数百人大部分都已经吐了一地，还有少数没吐的也在不停干呕，唯有邱成秀与昭华仿佛丝毫不受那幻境影响，却也是脸色凝重。

　　邱成秀怒骂道：“妖女，还不现身，莫不是怕我明日祭天大典将你剐了祭天！”

　　空中传来一阵狂笑笑，一名女子的身形从蝶群中显现出来：“哈哈哈哈！邱成秀，我不过带大家见识见识你炼的人蛊，怎么能说我是蛊惑人心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以为刚才所见不过是幻境中虚构之事，可若真如那女子所言，这是邱成秀炼制的人蛊，那便是十恶不赦之罪！

　　修明看向那女子，喃喃道：“果然是你，蓝姑娘！”只见那女子蓝衣赤足，不是蓝冰蝶是谁？

　　陈逸之见状，问他：“你认识？”

　　修明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就是你刚刚说的蓝冰蝶蓝姑娘，几年前曾在千秋楼见过。”

　　陈逸之嘶了一声：“你还去过千秋楼？”

　　修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听见邱成秀冷声道：“你为了夺取灵蝶弑母叛谷，口中没有半句真话，大家怎会信你？” 说罢也不等蓝冰蝶再开口，腕间灵蛇便破空而出，直直朝蓝冰蝶射去！

　　蓝冰蝶也不躲，只是冷笑道：“邱成秀，你又想暗算我！不过可惜，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向五国十六派的人解释吧！哈哈哈哈……”她狂笑着，身体在灵蛇飞来之前便散作了万千彩蝶，再次将众人带入了幻境之中。

　　修明再次睁眼，却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草木葱郁的山谷之中，四周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前方不远处一名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乌柏树上打盹儿。不一会儿，走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板着脸叫她：“冰蝶，你娘正四处找你，还不快回去！”

　　蓝冰蝶撇了撇嘴：“我不回去！我又不是她，天天呆在屋里炼蛊，闷都闷死了！我要出来晒晒太阳，闻闻花香，多好啊！”说完，她眼睛骨碌一转，问向那人：“邱叔叔，你是从谷外来的，你快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

　　邱成秀无奈，只好敷衍地回她：“也同这谷中差不多，无非是繁杂喧嚣了些罢了。”

　　蓝冰蝶闻言，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翻身跳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出来，道：“邱叔叔，你不是一直想要问我阿娘借这本百蛊经吗，只要你带我出去，我便将它借给你！”

　　邱成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找这百蛊经已经许久了，只是这百蛊经是蝴蝶谷不传之秘，唯有谷主与蝴蝶夫人能够查看，因此黎心月也一直不肯借给他。他看着蓝冰蝶手中那本书，仍是有些顾虑：“我若是将你带了出去，银谷主和你娘都不会放过我的。”

　　“这有什么，”蓝冰蝶随手从那书上撕了一页下来，又摘了几片乌柏叶子挤出汁水，伸手蘸了蘸，在那页纸上写道：“冰蝶出谷游玩，三月后回。”只是她的字写的七扭八歪的，又和那书上原有的字迹混在一起，更是看不清楚。她不满的扁了扁嘴，将那纸撕了个粉碎，再从书里重新撕了几页下来，看得邱成秀一阵肉疼。蓝冰蝶却不以为然，一边重新写上一边说道：“没事！这百蛊经我早就能背了，到时候你差哪些我再另外写给你就好了！”过了好一会儿，蓝冰蝶才从三四张纸中挑了一张最满意的出来，交给邱成秀，道：“好了，到时候你把这个交给我娘，就说只找到这张字条，想必她不会为难你的！”

　　邱成秀接过那张纸和百蛊经，眼中精光闪动：“既然如此，我便帮你这个忙。”说罢，递给蓝冰蝶一道铭牌：“这是我的铭牌，你用它打开出口禁制以后便可出入自由了。”

　　蓝冰蝶欣喜地接过铭牌：“多谢邱叔叔！”邱成秀却没有再理她，转身消失在了密林里。

　　四周的景象随着邱成秀的远去逐渐变得模糊，修明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却已是身处闹市之中。前方戏台上锣鼓喧天，一唱三叹，曲声婉转，戏台下掌声雷动，好不热闹。蓝冰蝶混在人群之中，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高声喝彩。兴致正好时，却看见一只银色的蝴蝶朝她飞来，她一愣，不耐烦地小声嘟哝了什么，随即伸手让那蝴蝶落入掌心。忽然，她脸色大变，不顾四周拥挤的人群，朝城外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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