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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骨汤
晨光熹微,在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若有似无的读书声中,宋令仪醒来。
推开房门,堂屋中的三张木板床已经被收起来。
人声来自前院,她掀开草帘——
天边的光还只有丝缕,宋彰背对宋令仪,正捧着本书轻声读,听到草帘簌簌的声音,转过身来。
和憨厚粗直得宋大哥直不同,宋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文士袍,目带精光,微微眯起,隔着秋露霜寒,看起来有些冷,有些严肃。
昨晚宋母告诉宋令仪,宋彰小时候不叫宋彰,他叫宋阿虎,后来跟着村里的陈夫子读书后,陈夫子给他改起了宋彰这个名字。
宋母一开始不乐意,觉得这名字不如阿虎虎虎生威,陈夫子却说宋彰是个读书的料子,以后或许能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宋父一听这话,难得硬气一把,做主让宋彰改了名字。
“二哥,早。”宋令仪笑着打招呼。
“早。”宋彰很淡地回笑一个字,又看回手中的书。
蜡烛废银钱,宋家习惯早睡早起,除了宋彰,宋父和宋大哥去溪边挑水,宋母和孙阿喜在后院烧热水,做早饭。
宋家的早饭很简单。
昨晚的剩饭拿热水泡一泡便是。
不过今日有些许不同,昨日,宋令仪用做酸菜鱼剩下的鱼骨炖了一锅鱼骨汤。
鱼汤低脂高蛋白,富含DHA为主的不饱和脂肪酸、维生素D以及钙、磷等矿物质,对提升免疫力,预防心血管疾病都有好处。
宋令仪原想饭后一人一碗,养生健体,可大家都说吃饱了,要留着第二天再吃。
鱼汤过夜可能会腥,但想到见了底的米缸,宋令仪最终什么都没说,她希望食物在最好吃的时候被吃下,但她更希望,大家能没有心理负担地轻松享受美食,感受到纯粹的快乐。
于是,今日的早饭从热水泡饭,变成了鱼汤泡饭。
宋令仪炖的鱼汤奶白奶白的,又细细撇去了浮沫,尽管过去一夜,依然鲜香柔和,泡着饭喝上一大碗,不仅顶饱,还一路温暖到脚后跟。
饭后,宋母将锅底的鱼骨都留了起来,“中午加水再煮一煮,又能是一锅鲜香的鱼汤呢。”
不行了,看来赚钱刻不容缓。
宋令仪也不反驳,吃完早饭,帮忙整理好后厨,才开口:“娘,我想今日进杭州城一趟。”
“那娘陪你一起……不行,今天得下田……这样吧,我让你大嫂陪你去。”宋母话音刚落,孙阿喜猛地抬起头。
“我……”孙阿喜咬住下唇,“我……”
“你也好久没去城里了,没到秋收田里活也不多,今天就当和妹妹出去玩,”说着,宋母从一个打满补丁的钱袋里给孙阿喜数了二十枚铜板,想了想,又给她多数了十枚,“年轻小姑娘,也给自己买块鲜亮的布料做身新衣裳。”
孙阿喜捧着三十枚铜板,最终没能说出“我不想去”四个字。
出发前,宋令仪回房换衣裳,将凌丞给的“餐费”玲珑金球挂在腰间,从郑夫人给的小木匣中取出二两银子塞进袖中。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宋母悄悄挤进来,做贼似的往宋令仪掌心堆了一串五十枚铜钱,“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别省着……够吗?”
铜钱温热温热的,不知道在宋母怀里捂了多久。
宋令仪郑重收下,笑着说:“够的,谢谢娘。”
宋母见她收下,开心得笑成一朵花。
**
从宋家村去杭州城要坐船。
此时,江南运河连接杭州和太湖流域,沿线各个村子都设立了码头,在几处大渡口,会有官方的渡船定时穿流而过,其他小码头上,也会有专做航运生意的私家渡夫每日往来,只要交上几个铜板,便能搭乘进入杭州城。
宋家村码头小,没有官家渡船经过,但每日卯正左右也会有固定的小船户经过。
每人三文钱,便能在船上有个位置,花上约莫半个时辰,从宋家村经涌金水门进入杭州城,返程的话,同船夫说上一声,还是搭乘同一班船,多在傍晚时分出发。
涌金水门有守兵看守,若是带了要进城贩卖的商货,会查看一眼再放行。
过了涌金水门,嘈杂的人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杭州的早市五更便开始,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和宋令仪同船的多是要进城赶集,人均挑了两个竹筐,有些筐里是瓜果时蔬,有些是水产海鲜,还有人猎了山里的兔子、獐子带到城里去卖的,看得宋令仪眼睛亮了又一亮。
这么丰富的食材,好想把它们都烹饪成美食啊。
众人昨日都听闻宋家亲闺女回来了,今早同乘一船,都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瞧,宋令仪一点不认生,笑着主动搭话,诸如“婶子这水芹瞧着真水嫩”,“大叔这螃蟹一看就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大哥竟然还猎过鹿,新鲜的鹿肉充满野性的生命力,想想都流口水”张口就来。
她说话慢慢的,温温柔柔的,这些话听起来一点不像轻佻的奉承,反而让人觉得温软软的,暖洋洋的,很舒服,躁动的内心都会变得舒缓起来。
下船的时候,卖菜的吕婶子抓了一把水芹,卖鱼虾的胡大叔捞了一笼河虾送给宋令仪,“闺女你收着,就当见面礼。”
猎户陆元已经抓起竹筐里的兔子腿,余光扫到曦光笼罩在宋令仪身上,她穿得干干净净的,又没带东西,一看就和他们进城的目的不一样,姑娘家来杭州城玩,带着一只死兔子不好吧……
“下次,要是再打着鹿,我送你一块鹿肉。”陆元松开兔子腿,对宋令仪说。
“那我可期待了。”和各位潜在食材供应商道别后,宋令仪看向孙阿喜。
方才一程,她坐在船的角落,一句话都没说。
宋令仪温声上前:“嫂嫂……”
“别碰我!”孙阿喜“啪”一下挥开宋令仪靠近的手,红眼瞪着宋令仪,可她的声音在颤抖,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反而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遭的人看过来,孙阿喜的脸猛然一红,惊慌地低下头,逃也似的跑出码头。
宋令仪想追,但码头上人太多,一会便跟丢了。
除了生气,嫂嫂为什么还那么悲伤呢?
宋令仪在原地等了一会,没能等到孙阿喜回来。
今天来杭州城有好多事情要做,可不能耗在这儿,宋令仪想了想,很快做出决断,也疾步离开码头。
家中窗纸破了洞,米缸见了底,蜡烛只剩小半截,鱼骨都要重复利用煮上几回汤,她房间的家具床褥都是新的,但二哥他们睡的却是旧木板破被褥,更别说那漏风的草帘门,下雨可能会漏雨的茅草顶。
宋令仪心里有一张长长的添置换新物列表,甚至想请人直接过来盖一栋新房。
但手头只有郑夫人给的十两白银,坐吃山空可不好,宋令仪打算一步一步来。
首先,赚钱。
人生地不熟,本金又不多,直接开店不现实,她准备先当个小摊贩。
对摊贩来说,在哪里摆摊十分重要,地区不同,目标客户不同,要做什么吃食也会随之有所不同。
方才行船一路,她向同船的吕婶子们打听过,得知杭州城内热闹的市集有好几处,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望仙桥、众安桥、朝天门外和浙江亭码头。
其中,朝天门外和浙江亭码头都临着运河码头,朝天门是杭州城南墙正门,即现代鼓楼所在,漕卒船匠聚集,往来多是体力劳动者,需要盐油充足的饱腹类食物,浙江亭码头则是海鲜渔获的第一集散地,可以卖些便于携带的船食,不过比起卖,此地更适合买第一手新鲜的海货。
望仙桥和众安桥则临近官府衙署,往来皆是商贾、官吏,据吕婶子说,是杭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不过与望仙桥相比,陆元说众安桥往来的更多是北商,比起海鲜鱼脍,这儿的人更喜欢喝羊汤吃胡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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