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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
“轩宁,早啊,我昨天…”我试图解释。
“你是不是又去见她了?”轩宁脸上怒容昭昭,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你太不珍惜自己了。”
我愣住:“什么?”
“你还和我打马虎眼。”轩宁眼睛红红的,“我真是白认得了你。”
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忽然感觉到逆反:“我打什么马虎眼了,轩宁你不觉得你管我管太多了吗,我就算不珍惜自己,又关你什么事?”
轩宁突然伸手,拽着我就跑,我挣脱不了,只能被带着往前,她拉着我一直狂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到了什么地点,周遭除了参天的大树,和不远处的一座小桥,目之所及已经别无他物。
我们急停下来,各自撑着膝盖喘气。
“现在可以说了,桐桐,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她的表情很痛苦。
我喘着气,心里突然感到寂静,也许不和轩宁说清楚,这件事没办法了局。
但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熬夜以后狂奔,约等于作大死,我头晕眼花,支撑不住,干脆赖在地上坐着,仰头问她:“你知道些什么?”
她也坐下来,坐在我正对面,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眸:“我都说出来,你不要怪我窥探你啊。”
“说吧。”我点头。
轩宁不看我,看着周遭的景物,静了几秒才开始说:“我真的很失望那时候,本来多么好的桐桐,那么乖的桐桐,突然就就变了,隔三差五地夜不归宿。第二天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很怪。容易走神,眼神空洞,身体上有不明所以的痕迹。哪怕用丝巾做一些自以为高明的遮挡,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穿短裙的季节系什么丝巾?你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么?不是欲盖弥彰吗?你变得一点都不快乐。你收到昂贵的礼物,香水,金饰,宝石,你闲置着不用,但衣柜里全是这些东西。你不快乐。我最初认识的你,眼睛是会笑的,现在你看看,虽然双目还很明亮,可是你已经忧郁了。”
我心口突突乱跳。却接不了茬。
“一开始我以为是某个男人。”她两道眉毛蹙着,双目盯着地面,“直到大概两个月前的某周末,我跟家长约在餐厅吃晚饭,中途看见你跟那个女人在对面坐电梯上楼。”
她抬手捂住了脸。
我没插话,等她继续说。
她手放下,眼眶泛红,“一看你们彼此之间就不简单,虽然形式上没有勾肩搭背,却有一种很暧昧的拉扯。我没让你发现。我怕我弄错,所以饭后让家长先走,等着想观察观察看清你们的关系。结果我的猜想竟然是对的。那竟然是真的!没多久你们晚餐结束,你被她带去车里,在车上她就……”
我脸上发起烫来。景宴并不是热衷随地乱搞那种x瘾患者,这么久以来,也就兴之所至放肆了一次,怎么就恰好被轩宁撞见。说实话那天她在外面突然就那么热情连我都有点惊讶。平素她可是不苟言笑的。她也没喝酒。
“桐桐,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后悔,我一直很自责。”轩宁含泪看着我,“都是我的错。”
我顾不上羞惭,连忙解释:“这怎么关你的事呢。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你不明白。”轩宁抹抹眼睛,把眼眶揉得更红了些,“本来我……我弄明白她是谁后,我想起来了,都是我叫你去听那个破讲座,什么破分享会。一定是那天,她看到了你,见色起意,又巧合之下拿到你的什么把柄,一直在要挟你,对不对?”
我恍然大悟,原来轩宁一直以为是她促成我和景宴的第一次见面。难怪对这事这么上心。
“不是的轩宁,这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其实我和她,早在那天之前,就见过了。她老早就拿到我的电话号码。是我自己给的。所以真的真的,与你无关的。后面发生什么,都不是因你而起。”
轩宁看向别处,也许是调整表情吧,半晌又看回来,小小声说话:“和她结束好吗?你看她,已婚的,而且婚姻稳如泰山。这种关系太消耗你了。太不对劲了。你喜欢女孩子,你抬眼看看,到处都是女孩,可爱的,酷酷的,漂亮的,温柔的,应有尽有,每一个都比她适合你。如果你喜欢男孩,就更应该结束。不论你有什么被她拿捏住了,咱们是光脚的,不怕她穿鞋的。你明不明白?”
清晨的风有些彻骨的凉意,该加衣服了,准备入冬。我看向疏落的树影间,远处影影绰绰走过去的,三三两两的都市丽人。
“答应我好吗?”轩宁又轻声说。
我心口发酸。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同我说话,连姐姐也没有。也从无第二个人这样为我考虑。她甚至还把我带来这种隐蔽的所在,到四下不会有耳目更不会有熟人的地方摊牌。
可是这样一个人,我却还要和她虚与委蛇。我说:“我会争取尽快整理好的。”
“争取。你,不想断吗?”她问。
我未置可否。这个问题很简单,是个一般疑问句,但奈何我心情复杂,不能用简单的yes or no来回应。而且,我与景宴之间是否结束,也不在于我想不想。
轩宁鼻子也红了,眼看着就要哭了:“你本来有大好的前途,桐桐,她能给你的,以后你都能拥有,而且会更好。不要贪恋眼前的一些欢愉……”顿一顿,又总结陈词,“都是我不好。”
“我今天的遭遇根本不是因为你导致的。”我忽然感到挫败,为什么和轩宁聊成鬼打墙的模式。我抬手搓了搓面颊,叹一大口气才下定决心。
我和轩宁讲:“下午,上完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和你讲明白,好不好?这样空口无凭,我说出来,你也会觉得是编故事。”
她仿佛得到了一个极大的鼓舞,黯然的眼眸一下子又亮起来。抽了抽鼻子,人刷地蹦起,朝我伸出手。我搭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到傍晚时分,轩宁又是骑车在校门口等我,这次我没按她的意思办,我叫了网约车,和她一起去到姐姐住的私人疗养医院。
很快,经过登记,顺利通行。因为是病人静养的地方,无人喧哗,整个过程都安安静静的。这里的医务人员十分眼熟我,没有怎么刁难,例行公事看过证件,就给我们放行了。
抵达医院后走这整套流程又花了大概十分钟,轩宁和我终于站在玻璃墙外边看着房间里安稳合目而睡的中年女子,我的姐姐谢妤姝。
她浑身插满管子,床畔不少亮灯的仪器,发出滴滴的电子音。她盖着医院的白被,睡着白床。天知道她之前是多么五彩斑斓的人。她是色彩的狂热信徒。现在一切都归于雪白。
“怎么个意思。”轩宁咕嘟咽了咽口水,看向我。
我问她:“里边这位,你猜,她和我什么关系?”
轩宁仔细看看我,又看看床上躺着的病人,半晌说:“你们脸型不像,五官的话,她闭着眼睛我说不好,看年纪又不像母女。”
“这是我姐。你看她的大名。”我指指病房门上安插的诊疗卡。
轩宁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是什么原因住院?”
我望着里面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名字的姐姐,缓缓说:“这是一家植物人延生疗养院。”
姐姐两年前吞了安眠药,送去急救,保住了命,但是没能醒过来。
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为姐夫做生意加上炒股欠下巨债,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背着家人借的高利贷,放贷人还是涉黑的不法分子,利滚利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大雪球。生意失败后,姐夫选择把困难留给别人,自己则从三十楼一跃而下。追债的人没给丧仪中的家属喘息的时间,径直找到姐姐头上,要求偿还对普通家庭来说犹如天文数字般的款项。
姐姐受不了打击,本来就有抑郁症,更那堪这雪上加霜的局面,面对年幼的孩子和沼泽一样的烂摊子,姐姐失去了生存意志,把攒的安眠药全吞了。
邻居发现,叫救护车救下她,姐姐小命保住了,却变成这副模样,追债的人也拿她没了办法,姐夫家还会说话的,除了筱萸,就剩两个年迈的老人,他们年近七十,棺材本早掏出来,亲戚家也借遍了,再压榨也压榨不出什么油水,后来不知怎么的追债人得到消息,我是谢妤姝的妹妹,在读很棒的学校,看起来是比较有未来的一个人,也许有办法筹钱,就追过来,要我来还,威胁说不还钱就采取多少凶残的手段对付我,还要把段筱萸卖掉。
我与他们讲法律,讲情理,但是哪里说得通?完全就是一个秀才遇到兵的剧情。
我被追得走投无路,总有要债的伪装成路人在各个校门口堵我,有时候没看到形迹可疑的人物,但我刚一出去就看到路边的车上下来几个彪形大汉,吓得又立马折返校园。
我也不敢找警察,因为对方放话,我上一秒报警,下一秒筱萸就会不见,让我赶紧想办法偿还债务是正经。别的一概不要想。
不敢拿姐姐唯一的心头肉打赌的我,万般焦头烂额之中忽地想起了景宴。
那时候距离她声称要“剥削”我,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期间我们从来没有联络,她的电话号码也一早被我拉黑。有道是贵人多忘事,像她那种接近于日理万机,赚钱速度按秒算的,每天经手的事,不下百件,见面的人,不知凡几。也许她早把我忘了,忘到九霄云外。
更有可能的是,她对我虽然还略有印象,但她已找到了十分满意的,也愿意被她“剥削”的人。这个世界不缺美貌。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很轻易就可以寻到比我美十倍百倍的。她那个地位,那个财富值,据说景氏旗下就有挺大的娱乐公司,签不少大小艺人,也捧红了很多明星网红,简直近水楼台。
这样的人,她要找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她就算狂性大发,要玩所谓的“潜规则”,也一定有人乐意奉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龙生九子种种各别,不是每个人都把贞操看得很重要。也不是每个人思想都像我一样封建保守。现代社会,人们普遍都比较放得开了,至少观念上不会梦回大清。
她如果正对别的人垂以青目,这样的情形下我再出现,那无异于自取其辱。更何况我还不止是联系她一下而已,我要向她提一个很荒唐,荒唐到接近天方夜谭的请求。
我是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辗转,积攒勇气,才给她打的电话。假如她忘了我是谁,我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电话响三声之后景宴接起来,声音还是我记忆里的那把清冷御姐音,带点懒洋洋的随意:“哪位?”
我心砰砰乱跳,嗓子干到发疼,闭上眼睛眼泪就汩汩流下来。我自小到大没有求过人,需要求人才能得到的东西我就干脆放弃,只争取那些通过自身努力就能够到的。我活了快十八年,才发现求人是怎样屈辱的事情。
我尽量稳住嗓音不要发颤,我说:“您好,我是谢妤桐,我们见过两次面,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是你。”她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戏谑,“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松一口气,旋即又再度紧张到接近窒息,轻声请求:“我想见您,有事要和您面谈,您有时……您能百忙之中抽空见我一下吗?我只需要五分钟。”
“可以啊。”她简单地说,“中午,你过来。”
她的平易近人让我错愕。我没想到她那么容易同意见面,我还以为,按照有钱人傲娇的品格,就算肯见,怎么也要捉弄我一下,报了上次被拒绝的仇才对。我做好接受搓磨的打算,她却全然不按牌理出牌,我内心竖起的用力过猛的防备霎时显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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