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凶宅试睡师

　　“远航，我要告诉你一个惊喜！”

　　女人的声音甜美温柔，带着几分激动，又似十足的愉悦。

　　宋祺归愣了愣神，抬眼看着漫无边际的空茫，有些好奇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后脑勺隐隐作痛，她记得自己刚才明明还在盛娇家里的地下室，触碰到婴儿鬼之后，突然间有数不清的小鬼从两侧的墙壁中钻了出来，众鬼尖利的哭嚎霎时间让她心脏都差点停摆，等到意识清醒过来，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试探地伸出脚，下一瞬，周遭的天际出现分割成无数碎片的画面，仿佛察觉到秘境被生人闯入，它们开始围绕着宋祺归缓慢转动起来。

　　宋祺归定睛，仿佛在画面中看到了盛娇的脸。

　　她默默缩回脚，直觉告诉她最好赶紧逃离这个地方。然而那些画面碎片却像是生出了自主意识，前后夹击着不让宋祺归的脚步挪动分毫。

　　与此同时，碎片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并且开始乱序重组起来，宋祺归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残影。

　　她只好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开始安静下来。她试探着睁开一只眼，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年轻貌美的女人眼神中满是依赖钦慕，懒洋洋地窝在男人怀里撒着娇。
　　“你猜猜看，惊喜是什么？你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宋祺归惊得睁大了眼，不是，她可不是喜欢偷窥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变态啊！

　　她上前几步拍了拍女人的肩，想先开口道歉。没想到手刚伸出，就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而对方却像是毫无觉察，只微微侧过身，露出了一张和盛娇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小脸。

　　只不过这张脸较之盛娇的颓丧，更充满纯净的朝气，红润的面色如春桃，只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心生欢喜。

　　宋祺归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又垂下目光看了看满眼欣喜期待的盛娇，微微退后了几步。

　　随即迅速捂住心口往地上一倒：——搞快点就现在！结束我苦逼打工人的一生！

　　对话还在继续。

　　男人闷笑出声：“偷偷给我买了车？”

　　“才不是！”盛娇语气娇嗔：“你就知道你自己的事，这个惊喜可是共同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宋祺归没忍住睁开了眼偷瞄。

　　像是隐隐有了预感，男人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装傻充愣：“买了我们的婚房？”

　　？
　　这是什么走向？
　　宋祺归倏得从地上蹦起，指着男人的鼻尖气愤开口：“软饭男！he、tui～！”

　　盛娇却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出了什么问题，见男人怎么也猜不中，她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欢喜，搂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怀孕啦！”

　　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害羞了起来，将脸埋在男人肩膀痴痴地笑，完全错过了男人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

　　男人阴鸷的眼神落在虚空，恰巧与宋祺归的对上。她心底一惊，原本看客的心态荡然无存，盛娇的话和不久前在地下室【吾儿麟霄】的牌位串联起来，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幻境将她拉入的用意。

　　男人抱着女人轻摇低哄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宋祺归眨了眨眼，画面转为男人躲在浴室内打电话的场景。

　　男人眉头紧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疯了？！生下来你会帮我养？！当初不是说好了只骗她的钱就够了吗？！”

　　“更何况她一个上升期女星，生孩子无异于毁了她的事业！”

　　宋祺归双手抱臂，冷声嗤笑。
　　真是该死，一边极力甩脱自己身上的责任，一边又要装作良心未泯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话更是打破了她预估的底线：
　　——“她事业要是毁了，我还怎么捞钱？”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原本还略带挣扎的眼神此刻只剩下冷血动物般的寒光。

　　虽然早已猜测到故事的走向，但面对如此场景，宋祺归还是忍不住上前朝男人狠狠踹出一脚。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形如雾散去，画面重组，又来到一家私立医院的产房外。

　　小何坐立不安，干脆在产房外焦急地转起了圈，然而身为孩子父亲的男人却并未到场。

　　半晌过后，手术室的灯光熄灭，盛娇唇色泛白、满脸疲惫，却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张望，在确定没有男人身影后，原本灵动的大眼睛顷刻就蓄满了泪。

　　她闭了闭眼，泪珠瞬间落下，像是斩断了某种难言的期待。

　　幻境仿佛感觉到了故事主人公此刻的悲伤，竟短暂地卡顿了片刻，分割成当下与未来两个时空。

　　宋祺归立于两个时空的交界处，原本要向未来迈去的步伐莫名停顿，她转头看了眼无言垂泪的盛娇，在心底轻声道了句永别。

　　——

　　“他竟然敢！他怎么敢！”

　　“贱人！都是贱人！”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混杂着玻璃碎裂的声响，直刺得人耳膜生疼。

　　宋祺归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发丝凌乱的盛娇正神经质般的嘶吼着，眼底的血丝仿佛有了生命，晕得她眼周都泛起了红色。

　　孩童的哭声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急忙跑到婴儿车旁抱起孩子轻拍安抚，温柔的声线和疯狂的眼神并存，活生生将盛娇衬成了生长于地狱中最具有欺骗性的恶鬼。

　　——佛面蛇心。
　　……

　　阴暗偏僻的木屋内，盛娇轻抚着怀中婴儿的脸蛋温声细语，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十足胆寒。

　　“您是说，只要我将跟他血脉相连的人炼制成小鬼，并以阵法饲养，他就会乖乖回来找我，从此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对面浑身罩着黑色斗篷的人点了点头，手指虚虚往前方一点。

　　他开口，声线嘶哑怪异：“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盛娇极力维持的风轻云淡被这一句话击溃，指尖都用力绷直。她垂眸看着安静窝在她怀里酣睡的婴儿，嘴角不自觉勾起温柔笑意。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她母爱泛滥的机会：“瞧瞧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他多信赖你啊。对你毫不设防，就像当初的你一样！”

　　“当初的你满是信赖地躺在那个男人怀里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场骗局吧？哈哈哈哈哈……要我说，热情是爱情的燃料，但过度的热情，也能让人自焚！”

　　心底最隐秘的痛楚就这样被人翻出来嘲弄，盛娇怒不可遏却又无法反驳，只好恨恨地盯着对方。

　　见她这副模样，黑袍人桀桀怪笑道：“看吧，怒火中烧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愚蠢。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团火正在你心底燃烧，难道你不想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吗？”

　　他低声诱哄：“来吧，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在犹豫什么？有什么好迟疑的？你怀里抱着的可不是什么爱情结晶，只不过是一个肮脏的垃圾罢了，你怎会视垃圾的血脉为珍宝？”

　　黑袍人嘴唇不停开合，像是低语的撒旦。

　　盛娇抬起眼，眼底最后一丝挣扎消失，只剩下灼人的仇恨和死寂。
　　“…我不需要他肮脏虚假的爱，我只想要他生不如死！”

　　撒旦虽然可怕，但是……谁又会不向往撒旦的力量呢？

　　——

　　婴儿尖利的啼哭声划破长夜，却又在下一瞬骤然哽住，恢复沉寂。

　　若是此刻有人特意往天空看去，就会发现豪华的别墅上空笼罩着一层血雾般的红云，怪诞诡谲。

　　没人知道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这天之后，盛娇的星途越发坦荡，每每站上领奖台时，她的口中都会出现一个名为“远航”的男人，她笑着感谢对方让她走到今天，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她眼中的笑意更像是冰冷的嘲弄。

　　每当有人问起这位远航先生现在身在何处，盛娇也只是神秘地笑而不语。

　　初尝甜头的盛娇像是陷入了疯魔，她开始不断买通势力帮自己寻找一些足月婴儿，随后又设下各种意外伪造出婴儿已经身亡的假象，在一个个家庭沉浸在悲痛情绪中时，成功将婴儿转移，成为她阵法的养料。

　　眼看着盛娇自寻死路，宋祺归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幻境之中，她冲上前想要紧紧扣住盛娇的肩膀，急切地吼道：“快停下来！你这个畜生！”

　　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孩子遭受无妄之灾……

　　宋祺归此时才终于有了身临其境的实感，她泪流满面，紧紧揪着心口前的衣料，声音都哭到沙哑。

　　她无力跪倒在地，低声喃喃：“别这样…因果循环、这样会遭报应的！一定会下地狱的……”

　　像是无力支撑外来者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幻境在下一秒轰然倒塌，分割出无数的画面碎片，这些碎片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变成星星点点的流光四散在空中，宋祺归又回到了最初那个空茫虚无的空间。

　　有所不同的是，此时有一个通体雪白的婴儿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他的周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只一眼便让人心神宁静。

　　他缓缓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澈见底。有泪珠蓄在眼眶中将落未落，他开口，话语懵懂得让人心疼：“是我的错吗？如果我不曾出生，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宋祺归曾经听人说，婴儿的眼睛是这世上最为纯净的存在。倘若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只会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沾染着罪恶。

　　她闭了闭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我的朋友们错了吗？”

　　宋祺归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开口：“不，你们都没有错。”

　　她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婴儿的额头：“麟霄，你爱你妈妈吗？”

　　麟霄懵懂地眨了眨眼，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但是孩子应该都是要爱妈妈的。”

　　“不，”宋祺归摇了摇头，无比避免地哽咽起来：“可是你妈妈犯了错，她不该把你们当成满足她病态私欲的容器。你们本该有美好的未来，有权利来这世上看看花是怎么开的、风是怎么吹的、无杂质的爱又应当是什么样的。”

　　“你们明明有权利听听小鸟的叫声、看看晴朗的蓝天。可这一切…”

　　她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却还是没能抑制住愤怒的情绪：“可这一切都被她给剥夺了，就为了那不贞不洁的爱情、就为了那不干不净的男人、就为了陪她演一出自我满足自我感动的庸俗戏码！”

　　头一回听到这种观点，麟霄呆愣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他挥舞着手臂凑近宋祺归，在她脸侧轻轻蹭了蹭。像是初次见面时表达亲密的招呼，又像是告别前的小小安抚。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坍塌，麟霄的身影也逐渐变淡。

　　在他彻底消失前，宋祺归慌忙出声：“我要去哪里找你们？”

　　“南边，我们在南边。”

　　孩童细小的声音响起，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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