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风尘

　　孔老夫人的寿宴如期而至，桑榆在桑茉儿多番劝说下最终答应一同前来。
　　马车停在常安伯府门口，桑榆、桑茉儿、安阳和常跟在桑茉儿身边的安柠一同下车，因为调查万流镇的事，小印这几日留在了镖局。万流镇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桑榆心想一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这次寿宴还能打听出关于那人的一些事。
　　上一次参宴还是柳家生变前王侍郎长子的婚宴。

　　送了贺寿礼，几人被一丫鬟引至中厅东南院，那是一处女客聚集地。来时不算早，已有不少身穿各色襦裙的官家小姐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有几个坐在亭中，远观穿着，姿态卓然，不知是哪家贵女。
　　在洛阳，商户的宴请对闺阁女子来说是会见闺中密友的好时机，家中长辈对仪式、走场也并没那么看重，怎么好玩怎么来，参加宴请的也身份各异，结交起来更得心应手。在京城，不管是印象中还是现在打眼一看，按着身份、按着家中主人的官位各自形成了不同小团体，坐着的大多是有头有脸官至三品以上的人家，旁边围着的便是和这家有亲或是有意结交的人家，再往外围，便是小门小户客客气气走场子凑热闹参加宴席的人，靠着交情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有的甚至跑到院中假山绿园中打闹，桑茉儿和桑榆便是。但她们两个有些不一样。
　　要说闺中密友，桑榆是有的。她和柳如月一起长大，柳如月只比她大一岁，只是三个月前，她的好友应旨参加选秀，被留了牌子，成了受宠的柳贵人。
　　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两轮的老男人，桑榆还没来得及问过她。
　　桑茉儿比她们早生两三年，善于和人打交道，读书时也有结交些同好，她的好爹爹官至侍郎时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算混的不错的，只是后来嘛，也就不提了。
　　四人行至离亭子稍远的廊边，周围三三两两的小姐眼神打量打量了她们，又嘀嘀咕咕的说自己的话。
　　“那边风大，这边能避着点风。”桑茉儿拉着妹妹的手望袖子里伸了伸。
　　也不知常安伯夫人是怎么想的，眼见着要入深冬，前不久刚落过雨，竟还让一众女客露天处吹风。桑榆发掘握手的人手更冰，顺手将桑茉儿的手拢了拢，“阿姐仔细别着凉，我火气大。”
　　亭中坐着的两个喝着茶水的小姐朝她们直直地看了看，有一个清丽的面孔朝着她们点头微笑了笑，桑茉儿得体的回笑了下，行了个普通的礼。
　　“看到没，刚刚对我们笑的那是常安伯的长女，岳婉容。”桑茉儿示意她去看。的确有主人家的派头，大方得体，还天生丽质，气质芬芳。
　　“她旁边那个，是王侍郎的小女儿，听说跋扈惯了。”桑茉儿脸朝向一边，撇了撇嘴。
　　桑榆记得她，曾经一起在袁大人家学读书，说过几句话，没有太多印象。

　　几个丫鬟端着些茶点出现，分散摆放在了几个地方。不过离她们很远，桑茉儿问：“想吃吗？”桑榆摇摇头，见桑茉儿多望了几眼。
　　“阿姐想吃？”
　　桑茉儿点点头，“常安伯府请的御厨用应季的蔬果做的，以前吃过，和家里的不一样。”
　　“不过不用拿，离得远，专门跑去拿不甚得体。少吃一口无妨的。”桑茉儿补充。
　　桑榆了然。
　　“阿姐，这边可有刑部大人家的…？”
　　桑茉儿半愣，道：“刚刚像是瞧见刑部王主事家的？没瞧清楚。”再四处探看，指着斜对面一群小姐中穿鹅黄色袄裙笑得正欢畅的一姑娘，“那个，王鹤汀，在那儿。”
　　桑榆眯眼瞅了半晌。扔下句“我帮你拿”便往王鹤汀那边走去

　　王鹤汀正和自家堂姐说着自己新得来的一只鹦鹉，讲到开心处一时口渴，喊身边的丫鬟，没人应。回身不见人，心道死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又见堂姐一时没什么兴致，便打算自己去拿，顺道捎一杯，好让堂姐多和表哥通通气，让堂哥在王氏面前说说好话，为着自己那桩姻缘挣点机缘。
　　刚端起两杯滚烫的茶水往回走，猛地一下撞在一姑娘的身上，茶水泼了对方一身。
　　“对不住对不住，你可有烫伤？”
　　面前淡青色身影微动，那姑娘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湿掉的衣角，平和的回了句：“不碍事。”眼中含月，睫毛扑动，唇角微笑，容貌迤逦，一下子迷了心神。
　　王鹤汀见过许多好看的，却第一次被这样清淡的美打动。她一向喜欢妖娆美人，波斯美女最得她心。
　　桑榆见对方看自己的样子，有些懵。
　　王鹤汀的堂姐急忙到跟前。
　　只一会儿，王鹤汀回神。
　　“妹妹当真无事？要是烫伤可就糟了。”
　　桑榆再三说自己无事。她想着到底要怎么开口问。面前的人便自来熟的开始说。
　　“妹妹是哪家的啊？怎么从前不曾见过？”
　　“我是刑部王主事家的。我娘因为身子不爽利让我和表姐一同来。”
　　“这是我表姐，王绾春。翰林王仕读家的。我伯母在那边。”
　　还不等桑榆介绍自己，似是要把自己和表姐家祖宗十八代都介绍完，一旁的王绾春知道这妹妹老毛病又犯了，拉着她至少要等人家介绍完自己。
　　桑榆利落的说完。
　　面前的两人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不常出门，前些日子也不在京中，因此两位才觉得面生。”
　　王家姐妹多少知道些张氏的事，王绾春的父亲王仕读还是桑父的酒友，面前活生生的新人，有缘结识，也不妨事。
　　桑榆见两人不说话，倒了两杯茶递给面前的人，顺手端起一盘剩下不多的点心，“叫我桑榆就好，日后桑府宴请，还请两位姐妹赏面。”
　　两人本没隔阂的心思，也就欣然应了。几人开始从喝的茶聊起来，聊到点心，又聊到寿宴，不一会儿，人声渐沸。

　　入冬时分的小阁院，还不是那么萧索。软金香玉堆成的妇人站在堂门，身边跟着四五个丫鬟，那妇人看着极年轻，眼尾上扬，红杏色的胭脂在她脸上却也不显得张扬，唇边的笑规整又端庄，说不出来的魄人。那是常安伯夫人，这场寿宴由她操持。
　　离得远，桑榆一直琢磨着要怎么和王鹤汀拉扯到刑部的事上，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等常安伯夫人说完，周围的小姐、夫人、丫鬟们便都朝着大堂内走去。
　　桑榆这才注意到桑茉儿已经不在原地，只有安阳一个人走到了她身边。
　　“大小姐说她有事，一会就回来。”
　　桑榆也没再多问，顺着人流慢悠悠走着。时不时的回王家姐妹的话。
　　“我还以为是没想到这茬才会让我们在外面受冻，没成想是有贵客，地方不够，才让我们在这边等候。”
　　王鹤汀小声抱怨。王绾春提醒她少说话。
　　堂内，上首坐着的妇人又说了几句话。
　　桑榆和两姐妹站在两侧莺莺燕燕队伍靠后的地方，又没仔细听。
　　贵客，她们自然不算是贵客，不过是为老夫人寿宴充个热闹的人气罢了。
　　看着妇人笑眯眯的问候了几位大官的家眷，又稍微说了几句感谢的场面话。岳婉容站在妇人身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夫人便起身走了。留下岳婉容继续招待。身后的屏风撤下，露出了许多坐案，几人选了处坐下。
　　“今年没展示寿礼呢。”王绾春在一旁小声道。
　　“如今上面提倡节俭，不能在风口下大操大办，要是寿礼太奢靡，岂不落人口实。这样也好，给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留点面子。”王鹤汀聪明一回。
　　桑榆问：“节俭？这是什么时候提的？”她记得她走之前京城尚奢，越华贵越有文气的东西越受欢迎。
　　“妹妹可能不知道，皇上登基不久后提拔了一位正一道长老，说皇后娘娘因为尚奢过度重视靡物遭道统反噬，才会难产。后来又有许多官员被查出贪赃枉法，家中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像那个谁，张郓，你知道吧，家中吃饭用的勺子都是金子做的，天子震怒，皇后顺势一提，然后就开始了。”王鹤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细数那些因尚奢被查处的命官的八卦。
　　王绾春也开始津津有味的听着。
　　桑榆多少听了些，捏起盘子中紫色的点心咬了一口。
　　“那这么多案子，谁查的呀？”不经意的问。
　　“还能有谁，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呗。别的我不知道，就刑部，我爹那阵子可忙了，天天跟着上面的人跑来跑去，半个月都不着家，可把我娘担心的。当时，还有几个胆大的给我爹送钱，被我娘……”王鹤汀还想说自己娘是怎么打发那些钱又不被人发现的，只听到桑榆悄咪咪的问了一句。
　　“可是刑部的元大人带头查的？”
　　元大人？王鹤汀有些错乱，“是，是，尚书大人自然是要领头的。更何况这位大人极受重视，也有民望，他带头查的都是那些十恶不赦的贪官污吏。这不前不久还去江西查案了吗，听我爹说最近才回来，一回来刑部就忙个不停。”
　　“前不久离京查案？”
　　“那他可有什么亲近的人？或是仇家？”
　　王鹤汀一脸莫名其妙，“亲近的人我不知道，听我爹说这位大人没什么亲人，不过和大理寺卿袁不知袁大人颇有交情，两人曾是师生。至于仇人，谁敢做刑部尚书大人的仇人，不要命了？”
　　王绾春摇摇头，“不对，应该是他的仇人很多，毕竟他手里有过那么多人命。”
　　桑榆收下这个信息点。
　　还好是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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