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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原本明溶是接了邬淇遣人送来的最新消息,正要去议事堂呈给高煦,却没想竟亲眼目睹了这场临清派百年难遇的热闹。
他看得正起劲,不想顷刻间人群呼啦啦地就朝他来了。众弟子都怕冲撞他,看他在前便不敢靠近,只有为首的赵小山闷头直跑,然后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明溶胸口生疼,还没来得及发难,赵小山就连哭带打,然后气一噎、眼睛一翻,就要晕。
就这?
明溶疑惑。
闹了这么大一场就一晕了之?哼,哪有这么容易!明溶心里冷笑,于是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装晕会被识破哦。”
这话里既有试探真假的成分,也有故意拆台的心思,但过分紧张的赵小山却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深意,直接被诈了出来,只见她抽抽了两下,又挣扎着醒了过来。
不过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她身体力竭摇摇欲坠,但仍倔强地不肯晕倒。
明溶的出现让赵小山乱了章法,晕与不晕都不是,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却没想到看穿她表演的明溶竟然替她解了围。
明溶将她放倒在自己的臂弯里,并掐住她的穴道,要救治她。
眼看众人都围了过来,明溶认真地按摩着赵小山的穴道,并抽空将手中的书信递给高煦。
高煦接过,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开,而是问赵小山的情况:“她怎么样?”
明溶道:“过度悲伤,冲着脾肺了。”
赵小山虽有演戏的成分,但她大悲大恸之下心绪紊乱,又剧烈奔跑,的确难受得厉害。
高煦蹙眉叹息,露出懊悔的神色:“不过问话而已……唉,早知道就不让她知道了。”
立即有长老递上台阶:“这样大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包庇得住?掌门也不必心软,毕竟事由她起,如此下场也是她应经受的,因果罢了。”
这番没什么真心的话,却一定程度上明确了赵小山的罪责——那就是本质上没有罪,同时也指出了赵小山已经受到所谓“报应”,得到了惩罚。于是在无声无息中,她这一关,大体上已经过去了。
只是赵小山霉运当头,一关未完,一关又来,她只顾着糊弄眼下的事,却根本不明白在大庭广众之下躺到明溶怀里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尤其人群中还站着临清派的大小姐、默认的明溶未婚妻——高煦独女,高怜筝。
此时高怜筝正用一双美眸细细地打量着赵小山,她的眉眼、脸颊、唇瓣、下巴和细腻的脖颈……只觉越看心口越紧。
高煦看赵小山的样子也觉得问不了什么,正准备挥手叫人把她送回去休息,但赵小却强撑着一口气,挣扎起来跪在地上,虚弱地抽泣着向高煦祈求:“掌门、各位长老、各位师叔,事到如今,无论怎么惩罚,我都愿意承受,是我罪有应得!是我胡言乱语!我该死!但是,能不能先让我下山去祭拜?红翠楼中不少人都是我昔日相识,他们大多同我一样,都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如今受我拖累而死,没有人会给他们收尸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弃他们于不顾!我想为他们收敛尸骨,求求您准许我下山去!”说到此处,赵小山已经泣不成声,向高煦重重地叩下头去。按规矩,临清派刚入门的弟子,未满一年是不许下山的,可赵小山等不了一年了,她必须立即下山去确认齐芸飞的尸体和义庄的秘密。
此言有情、有理、有义,众人皆动容。
高煦悲伤地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声。
问舒急忙跳出来反对:“不可!叫她跑了怎么办?除非有人押着她去!”
高煦思索间,明溶已经主动请命:“师傅,弟子同她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不已。
明溶除却职责之内,素来不管闲事,不说闲话,更不念什么同门情谊,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但今日竟然屡次出手帮助赵小山……明溶对这个赵小山明显有点不一样,不过无人敢说罢了。
但明溶却不这样想,他知道她有秘密,此时下山肯定有秘密。
明溶看着高煦的眼睛,别有深意道:“除了看住她以外,这么多的人无辜枉死,也需要一场法事超度。”
临清派掌门大弟子亲自超度的法事,并不是什么人都配得起,对于在下九流的红翠楼,更是想都不敢想。此番若是明溶亲至,不仅尽了临清派上下的心意,扬了第一仙门的美名,又把一块极凶之地净化,更是造福于民!到时,不仅茴洲百姓感念临清派仁义之举,就连整个扬川都要领情,可谓一举多得。
由此可见,明溶思量之周全、洞察世事之利害,远超临清派一众长者!
但他厉害之处却还不止于此……
高煦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心下十分满意,连刚才因明溶对赵小山的格外照顾而产生的不满都散去了。
他挥袖大义道:“罢了,都是些可怜人!明溶,为师就命你下山,代替为师做一场超度法事,以慰亡者,以安百姓!你此番前去务必尽心尽诚,但也不必简省礼仪,茴洲遭此横祸,支出之巨,难以想象!所以不可再烦城中经济,一应花费,由我派支出,也算尽了比邻之情!”
话毕,众人对高煦一阵吹赞佩服!不日这事将传遍三川四室、仙门百家,介时高煦不费一兵一卒便得此美名。而做了一切的明溶,除了高煦的“心意”以外,什么都不要。这才是明溶真正厉害之处。
高怜筝却突然问:“不要再带几个人手帮忙吗?”
明溶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高怜筝不再言语,一时无人接话,场面略冷。
似乎是为了不让女儿的话落在地上,也为了不让明溶显得太过不近人情,高煦连忙转移话题,对赵小山吩咐道:“为了赎罪,红翠楼百余尸体就由你亲自收敛下葬,赵小山,你可服气?”
赵小山深深下拜:“弟子心甘情愿!”
临清仙门绝壁前,明溶仰头望着崖壁上的刻字,飞溅的瀑布在他身后形成一道白练,扬起他翻飞的衣袂,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赵小山来到山门前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赵小山上前给明溶实实在在地行了一礼,并真心实意道:“多谢师兄相助。”
明溶缓缓回过头来,又是冷淡的那两个字:“不必。”
赵小山也没有再多说,就准备下山,却不想明溶问:“昨日才从这里上来,今日就走了,什么感觉?”
赵小山一愣,抬头看,只见明溶竟然面带一丝戏谑。他容光逼人,平时冷着脸便罢,稍微一变,又是别种风情。赵小山不敢多看,转开了目光,老实道:“非常不好的感觉。”
此言中的恶意,赵小山根本不能想象。明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越过赵小山朝山走去,赵小山连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无话。
赵小山浑浑噩噩地走着,忽然额头被一件冰冷的器物抵住,不得不抬头看。原来是明溶不知何时停在了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扇抵着,专等她撞上来。
明溶似乎有些奇怪,问:“就这么伤心?”
赵小山表情有些迷茫,一时无言。
明溶明知她另有心事,但仍假意安慰道:“青楼私藏郡主故衣是大大的不敬,一旦暴露必然引来师平怒火,至于你,不过是使之暴露的契机、巧合,罪责并不在你,所以你就不要太过自责了。”
赵小山有些意外,她不觉得明溶是会安慰人的人,是以意外之余十分感动。甚至因他话中的回护辩白更觉惭愧,毕竟红翠楼本是被她连累。
因此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明溶的善意,进而更加内疚。她配合着席晏亭算计他,又在心里笑话他,甚至还想着捏他的小辫子……可他却这样以德报怨。
明溶或许私德有亏,但谁没有缺点呢?况且跟她做的事比起来,逛暗娼馆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赵小山真诚地对他说:“谢谢师兄。”
明溶流露出几分动容的神色,伸手似乎想拍拍赵小山的肩膀,但犹豫了下,还是用扇柄轻轻地敲了敲赵小山的头:“我是为了让你少些伤心自责,而不是要听什么谢谢。况且你这样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地跟着我走,我会被当成坏人的!”
赵小山有些忍俊不禁,但坚定地说:“我做不到。但师兄不是坏人。”
明溶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朝山路走了,并自言自语叹道:“终究还是个小丫头啊!不过经历了这样的事,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赵小山知道这话是明溶故意让她听到鼓励她的,心中的感动与感谢难以言说。
她如今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仍需强装坚强,绞尽脑汁应对一切,原本就不完整的心更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也只有明溶对她释放了许多善意,仿佛对深陷泥沼之人伸出了一只手,虽不足帮助她逃脱,但却给了她不放任自己陷下去的理由。
她悄悄揩掉眼角的泪珠,紧紧跟住明溶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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