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予你

　　说是同学聚会，其实不过借着学校开放日，大家趁机聚一聚。
　　田憬的初中同学早已联系不多，玩得最好的赵芸芸在外市，昨晚和她通宵抱怨，领导太坑，连一天假期都不肯批。

　　田憬和科室长请过假，下午提前一个小时下了班。
　　坐公交来到学校时，参观的人寥寥无几。

　　虽然是一个不大的小城，东西南北不到半天就能转通，但初中毕业后她还是第二次回来。
　　第一次是高二的时候，和一起去其他高中念书的几个女生相约，回来看望了班主任。
　　一晃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班主任也早就退休。

　　一中也是变了个大样。
　　教学楼粉了新的白墙，阳光下望去，一片亮堂堂的；
　　篮球场变大了些，不少穿着白色黄色球服的少年在上面挥洒汗水；
　　田憬印象中的那大片空地上，也立起了高楼，一到盛夏就落满地的蓝花楹已无影无踪。

　　田憬顺着记忆中的路，找到圆形喷泉，上了三楼，趴在她曾经教室外的铁栏杆上。
　　对面的楼栋听说被改成了初中部，依稀能看见教室里有两三个人学生在走动。
　　田憬模糊记得，齐星南以前就是坐在那间教室的，课间总有很多女生刻意经过，又明目张胆围在窗边往里观望，很是热闹。

　　独自一人，也没什么好转悠，田憬大概走了走，见时间差不多，便打算回家。
　　在走向校门口的小道上，班级群里跳出几条新消息。
　　是组织晚上一起聚餐的。
　　田憬看了看在群里回复的人，关系都一般，就没有发言，锁上手机时，有人叫了她一声。

　　“田憬？”
　　田憬抬起头，对方像是确认没认错人后，兴冲冲走了过来。
　　“田憬，真的是你呀，和以前都没变什么样。”
　　田憬微笑，一时间没把面前圆脑大脸的男人和其中某个同学名字联系起来。

　　“周家阳呀，你不记得了？”对上田憬茫然的神情，对面的男人主动提醒。
　　“哦哦哦。”田憬点头，有了印象，不过记得这个初中班长以前可是高高瘦瘦的。
　　但还是一样自来熟。

　　“都不知道你也来了，你没看班级群里的消息吧？”
　　“还没……还没看。”田憬假装着要打开手机，被周家阳拦了一下。
　　“没事儿，就一起约着吃个饭，正好了。”

　　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对面又来了两个女人，大波浪，连衣裙，手挽着手，看起来很亲密。
　　“欸欸欸，”其中一个嚷了起来，“你是不是那个……田憬？正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吃饭的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
　　田憬念书时这家生意就很好，很多毕业生的谢师宴都是在这儿订的。
　　老板手艺上佳，饭菜味道也正，说实话，她还是有点想念的。

　　落了座，倒了茶，田憬发现原来同桌的另三人也是在学校里才重新碰上面。

　　田憬坐的位置从南向北数第三个，右手边是两个女生，左边有一个周家阳。
　　女生间的话题更容易挑起，田憬喝下半杯茶的功夫，两人已经聊到城南新开的美容院，最近在做活动，充值一千送一百。
　　田憬对这些没什么研究，参与不了到话题里。

　　周家阳或许是见她干坐着无聊，主动开口搭话。
　　“你现在是在本市上班吧？”
　　“对。”
　　“我记得你高中转去私立学校了。”
　　“嗯。”
　　“……这家餐馆好像前两年重新装修过一下。”
　　“是吗。”田憬不甚在意，对着杯子里青绿的茶水望了望，抬眼时看见周家阳脸上神情尴尬。

　　似乎是过于冷淡了，田憬反思自己，指腹在玻璃杯壁扣了扣，想要找些话题，但一筹莫展。
　　旁边的两个女生也聊完了，四人静坐着，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田憬沉思片刻，打算硬着头皮打破这境地，周家阳突然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遇见了救星。
　　“以然哥！”

　　于是田憬转过身去，顺着周家阳的视线，匆匆扫过那个挥手打回招呼的男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旁边背对着自己的人身上。
　　虽然只是一个后脑勺，但田憬还是认出了人。
　　是齐星南，在和坐在他对面的人说话。
　　回头时，嘴角还带着笑，目光也准确无误地在第一时间定位到了田憬。

　　饭桌上，陶以然侧过身朝认识的一个学弟打招呼，坐在一旁的齐星南跟着转身，而后突然站了起来。
　　眼神怔怔地盯着不远处那一桌的人。

　　“有你认识的人？”陶以然好奇地问。
　　对着那三女一男打量一周，他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女生身上。
　　白皮肤，娃娃脸，大眼睛，清纯又可爱。
　　陶以然直觉这会是齐星南喜欢的那一款。

　　齐星南没料到会在这儿遇上田憬，愣了一下，要起身过去时，旁边陶以然无比热情的声音先响起。
　　“家阳，好久不见啊，约上你朋友过来这边呗，我们正好人多热闹。”
　　说完才转身去询问同桌其他几人的意见。
　　他们这一桌子都是男的，无所谓这种事情，于是陶以然又让服务员添几个椅子来。

　　服务员过来时，齐星南主动接过其中一个，放到了自己旁边，抬头就见陶以然一脸坏笑地看过来。
　　对方又在认识的那个男人走过来要坐下时，揽住他肩膀往另一边拉去。
　　“家阳，你坐我这边。”

　　田憬是最后一个过来的，自然而然在齐星南旁边坐下。
　　刚坐稳，就问：“你怎么在这儿？”
　　齐星南回：“学校开放日，和老同学聚一聚。”
　　田憬点头，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陶以然坐在边上，嘴上和周家阳说着话，余光却往斜边扫去。
　　齐星南又是给人递水，又是给人抹桌子的，短短几分钟还咧嘴笑了三次，陶以然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在周家阳和其他人说话时，往另一边凑了上去。

　　“嗨，妹妹。”陶以然毕业三个月就成了他们公司的销售好手，做人向来没什么界限感。
　　见田憬微微瞪眼，眨着长睫毛疑惑望过来，陶以然开启了他的话痨模式。

　　“妹妹你是本地人？”
　　“妹妹你毕业了没？”
　　“妹妹你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父母退休了没，平时喜欢去哪里玩？”
　　……
　　期间，齐星南装模做样咳嗽多次，都被陶以然一一忽视。

　　直到问到田憬有没有吃过菌汤锅时，齐星南彻底坐不住了。
　　拿着茶壶给陶以然面前的茶杯添上水。
　　眼神里满是警告。
　　“好好喝你的茶吧，别凉了。”

　　“好好好好。”陶以然笑得讨打，捧起茶杯时那热气直往他眼睛上熏。
　　齐星南倒茶时侧着身子，手臂伸出，从他的这个方向看过去，身材娇小的田憬完全被环在了怀里。
　　啧啧啧，这个护食样，陶以然咂嘴。

　　“我叫陶以然，是齐星南的哥们儿，你叫我以然哥哥就行。”
　　田憬“嗯”了一声，告诉给对方自己的名字。
　　陶以然立即叫了声“田田妹妹”。
　　田憬手臂上泛起了层鸡皮疙瘩，但还是礼尚往来地予以回复，“以然哥哥”。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茶杯被拿起又放下，杯底落到桌面时发出清脆一声响。
　　声音大了些，像是带着情绪。
　　“叫他陶以然就行，”齐星南不客气地说，“或者小陶也可以，我们都是这样叫的。”
　　行，陶以然心想，这就醋上了。

　　菜被陆续端上来，这一大桌子坐了十来个人，边吃边说话。
　　中途齐星南加了一个酥红豆，被服务员端上来时，正好摆在了田憬面前。
　　红豆被裹了一层面衣，炸得酥脆，香而不腻，深得田憬的心。
　　周边交谈声不断，可她不想搭话，只顾低头吃菜，倒也乐得自在。

　　不过，齐星南就不同了，期间一直有人和他说话，饭菜也没能好好吃上两口。
　　有人问起齐星南N市的学习工作，他说一切都好，提了两句之前经手过的项目；
　　又被问起铺子的事情，也详细答过，还不忘好好宣传一波；
　　还有人问到婚恋情况，被陶以然抢先回答。

　　“人家心有所属了。”
　　“谁，是谁？”一群人热闹打听起来。
　　田憬也好奇抬起头，只见齐星南靠在椅背上笑而不语。
　　看起来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了，但始终没有开口说出那个女生的名字。

　　见八卦不到，和齐星南高中同一个班的几个男生又打趣起了之前的事。
　　说他读书时天天有小姑娘围着转，情书奶茶巧克力收到手软。
　　“是吗，”齐星南想了想，回答道，“我好像只收过一次吧。”

　　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吃得正香的人。

　　散伙前，田憬上了一趟厕所。
　　出来时，见到墙边的李子树下站着两个人，猩红的烟头闪着，背对路边。
　　从那两身衣服，田憬认出是刚刚一起同桌吃饭的其中两人。
　　因为不熟，她不想打招呼，脚步轻巧地走过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名牌大学，王牌专业，世界前一百强企业，高材生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一事无成。”
　　虽没有点名道姓，但田憬直觉他们说的就是齐星南。

　　“一把年纪了，还自主创业，要车没车要房没房的，真是看上哪家姑娘，哪家倒霉。”
　　“哈哈哈哈。”

　　嘲笑的声音不绝于耳，田憬的脚步停下，先是愕然，明明两分钟前还在一起称兄道弟的。
　　而后心里像堵了一道墙，急需一个出口发泄。明明说得不是自己，但她当下真是气火攻心，想要上前去争论一番，指责一番。
　　打火机的声音咔嗒响起。
　　点点火光间，田憬望见了结账过来，正站在拐角处的齐星南。

　　一时间，四个人都原地怔住，面面相觑。

　　昏黄的灯光下，齐星南表情晦暗不明。
　　田憬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所以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腿侧握紧的拳头。
　　而后齐星南大步走来，冷着脸，后槽牙也在紧紧咬住。

　　田憬的第一反应是不好，若是打起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并且不管会不会闹到警局，先动手的齐星南总是吃亏的。
　　于是，她也快步迎面走了过去，路过背后说人小话的两人时，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而后走到齐星南身边，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腕，转身将他带走。

　　齐星南脑子里像是装了个风扇，电源被打开，声音作响又混乱不堪。
　　那些难以入耳的粗鄙言语，和手腕上真实又虚假的触感，都是让他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的始作俑者。

　　田憬走得很快，但步子迈得不大，看起来比他还要在意，怒气冲冲地往前方去。
　　齐星南任由她拉着，紧跟步调。

　　有风吹来，温凉掺半，齐星南抬头时，见到天边的星星，亮得显眼，像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好诉说它们的心事。
　　而后，前方的田憬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头来注视齐星南的眼睛，比星星还闪烁。
　　她说：“齐星南，你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那两个人就是傻X，以后总会遭报应的。”
　　语气认真诚恳。
　　但齐星南很不应景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田憬并排走在齐星南的旁边，还在介意着。
　　他们此时正穿过校门外的那条老巷，一边是树叶飘飘的栏杆围墙，一边是人声四起的街边小店。

　　齐星南问：“你是不是从来没说过骂人的话？”
　　田憬起初还仔细回忆了一下，抬眼见齐星南含笑的眼，立刻明白这是在捉弄自己，便假装着板起了脸。
　　“我这可是在帮你说话！”

　　“我知道。”齐星南笑容不减，仿佛一扫先前的阴霾，同时语气里多了温柔。
　　“谢谢你，田田。”

　　“切~”田憬撅着嘴，继续抱怨，“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多怕你和他们打起来。”
　　“所以，你才急急忙忙把我给拉走？”齐星南话语里是惊讶。
　　田憬顿时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齐星南解释：“我只是想进去拿摩托的钥匙。”
　　“啊，那怎么办呀，”田憬后悔先前的冲动了，“现在回去？走出来也不远。”
　　“不用了，我和陶以然说一声，让他骑回来就好。”齐星南说完便拿出手机。
　　编辑消息时，手机屏幕亮出的蓝光打在他俊朗的脸上，就连此刻都比旁人耀眼。

　　“其实……”齐星南将手机重新放回裤兜里，“我也没有那么生气，毕竟是成年人了嘛，对这些小动作早就能看淡了，也无所谓了。”
　　“只是，回家的路还是有些远的，就不知道田田妹妹能不能赏个脸，陪我走一段？”
　　见齐星南自己都豁达了，田憬情绪也恢复不少，脸上显出调皮神情，“好嘛好嘛，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就陪陪你了，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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