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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顽抗
是夜,舅妈给苏爸打来电话,说是明天外婆“五七”让女儿家6点前都要赶回雄庄,苏妈要买馒头烧鸡和猪肉。不过还好,苏爸下午在家都准备好了。苏冬吉和苏星幸还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迟迟不想上楼睡觉,待苏爸跟他俩说要早起后,秒速撤退。
入睡前,苏冬吉查了查为何非要这么早回去,网上说:
在第5个“七日”第一天的早晨,太阳未出之前,孝子和全家老少,要在大门外设一桌供菜,围跪在旁,面向东方哭泣,俗称“望五七”。据说这一天亡人也在“望乡台”上望一次子孙后代,此后就见不到了。所以,到五七这天,老老少少,男男妇妇都要来哭祭,让亡人望一望。
风俗如此,好吧。苏冬吉这才被劝服。
“冬吉,起床了!”“星星,起床起床了!”
苏妈于凌晨五点准时上楼提供叫醒服务,等她洗漱完走出来,两扇门还是紧闭没有一点动静。“咚咚咚咚”她使劲敲了几下,大声说她这就下楼烧水烫鸡蛋茶,让他俩抓紧时间下来喝。
“铃铃铃铃……”苏冬吉猛然坐起,熟练把五点十分的闹钟关掉,撤下眼罩披上外套这才转动门锁去洗漱。她拿着牙刷靠在墙边,用脚有一下没一下踢门,等回到洗手间漱好嘴洗完脸,顶着鸡窝头的苏星幸这才穿着睡衣出来,到阳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起这么早!”他不可思议。
“承让了。你还有二十分钟,把头发洗了赶紧下来。”苏冬吉说完便下楼去,今天多少要收拾下自己,比如扎起头发、擦个脸霜、画上眉毛、涂点唇膏。再换上苏妈夜里从几个月都没打开的行李箱中,帮自己搭配好的衣服:奶白纺丝长裙,黑色针织短款吊带、黑色绒面大衣、棕色带根短靴。
“捯饬下还像个人,是吧妈。”苏冬吉站在门口全身镜前欣赏着镜中人,发出了对自己的另类赞许。
“赶紧把鸡蛋茶喝了。”苏妈喊她去补充能量,继续提醒道:“一会儿开车慢点,这天还没大亮我看路上有雾气。”
苏冬吉举起碗大口大口喝鸡蛋茶,香油与柔和的蛋液融合很好,滚入喉咙温暖全身。她放下碗后,查看天气说道:“零下一度至五度,多云转晴,可比前几天暖和多了。哎,妈,我爸呢?”
苏妈坐在沙发上正换外出鞋,抬头往窗外指去说道:“那不,再刷车。非说车脏瞎干净。”
隔壁王家夫妻俩,常年在城里儿子家照顾孙子,今年也不回来,所以苏冬吉就把车停在了他家门口。她出门走过去问:“爸,哪儿脏了?”
苏爸指着后备箱和车头说:“仔细看看,一层灰尘。”
“咱门前可是路呀,最近好多大货车也从这边走,我估计是那两条主路赶集的人多车也多,比较拥堵。爸,东西都放车里了吗?”
“这不用你操心,你只管下午陪你妈去交警队,好好看他们给的材料别让你姨她们乱签字,还有小心你舅。”
“哦,知道了。”
话落,苏妈拎着苏星幸走出门来,着急忙慌说道:“快六点了,赶紧走赶紧走。”苏爸把水盆和抹布放回家后,全家人即刻出发,苏冬吉打着十二分精神专注开车。
六点一刻,到达舅舅家。那里稀稀拉拉站着些人,除了二姨小姨一家,湖镇姨婆家的儿女也来了,但什么供菜都不见。下车后,苏妈和苏爸找他们寒暄,苏冬吉跟着去打招呼,苏星幸放平了座椅背说是再眯会儿。
客厅沙发靠烧火炉的那侧,路柯抚摸着显怀的孕肚独自坐着取暖,儿子小贺礼枕着她腿打着呼呼,见苏冬吉过来她小声喊道:“姐,你来了。”
微微翘起嘴角点头示意后,苏冬吉便弯腰在烧火炉边搓着手,待暖和了点才拉来把椅子坐她旁边,看着孕肚比半个月前大了不少,关切问道:“还好吧?”
“嗯,前些天贺松陪我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宝宝一切正常,注意不要太劳累。”苏冬吉在二十五岁的表妹身上感受到了超越年龄般母性的慈爱。
“对了,昨晚咱舅妈不是说六点前让咱们都过来,我看门外也没什么动静。”苏冬吉问道。
“我昨天下班去问了那件事后,就带贺礼来我妈家住。也没听他们说什么六点要来,不过我妈还有咱小姨还是早早就过来了。刚咱舅进屋打电话我听了一嘴,说是桐城有个他的什么叔大概要11点才能赶过来,听话音是挺重要的人。”路柯边说边把脱落的毯子重又盖回小贺礼身上。
无聊的发紧,苏冬吉起身在客厅里踱步四处寻找外婆的遗像,记得昨天下午来时还在音响上面,找了一圈这才在不显眼的地方寻到,朝路柯好奇发问:“咱婆照片被放在冰箱旁靠楼梯那侧的低矮四方木桌上,是有什么讲究吗?”
她面露嗤笑,一副终于被人问起的畅快感低声答道:“这事是志远回家跟我妈说的,他昨天下午不是跟梁响一起去南山玩了吗,晚饭就在咱舅家吃,他发现咱婆的照片不见了,就问咱舅。你猜怎么着,咱舅从电视后面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放到那个木桌上面,说是白天打扫卫生遗像没地方放。”
究竟要被他,自己的亲舅妈妈的亲哥惊到几次呢?
初听时苏冬吉很恼火,比昨天他们兄妹四人的那场失败谈话还要生气,但深思外婆去世后那些足够能生出间隙和失望的桩桩件件:
外婆遗体尚在医院时他连续逃避守夜、葬礼前一夜舅妈睡到两点才出来跪拜点香、“三七”在坟上梁响当着昔日家人面随手将花圈也给燃了,即使遭妈妈反对舅舅还是不管,最后苏妈拿土块把火截断生气离开……
或许【每个故事里的坏人,都在别的故事里做了好人。】哎?在哪里看到的呢,努力想到后她会心一笑,原来是离开沪杭前初中同学刘欣寄给自己的同学录,它终于让自己作下久违勇敢的决定:辞职回家、告别且向徐家慧坦白、祝刘仁爱好运钓到金龟婿。
舅舅也已年过57岁,他是父亲,是丈夫,是爷爷,是姥爷,越来越多的身份责任使他权衡之下做了更为迫切的选择——小家庭保持和谐完整,看来他是做好与妹妹们一刀两断了吧!那今年过年还要走他家的亲戚吗?直到觉得这解释尚能自洽,苏冬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雄庄村头的那座简陋的土地庙,送外婆上路的那两天都要经过这里,老人说这是“报庙”,是告诉土地爷,自己家老人要升天了,暂时把灵魂安防庙内,祈求土地爷保护。
苏冬吉绕着土地庙走了几圈,直到妈妈打来电话让回去,她这才停了下来原路返回。
11点半,那位在桐城政府上班的“大人物”坐着黑色公务车露面了。在农村,人们常把“送死”看做是尽孝最大的标志。所以,舅舅打电话通知能到的人在“五七”都过来,以至于门前乌泱泱老老少少大概有40人也好理解了。他们就像商量好的那样,乘坐彼此相熟的人的汽车、电动三轮车、电动车前往外婆的坟上。农田里的土路坑坑洼洼不平坦,苏冬吉觉得自己没法驾驭,便搭了小姨夫的车去。
坟旁堆放着些从殡葬店买的用纸板扎的略显粗糙的手工制品,如冰箱、彩电、空调、大床、别墅等,总之希望彼岸的亡者能够拥有充足的库房,过得比生前更阔绰自吧。待所有人都抵达后,开始点燃堆放好的火纸,然后将“库房”放到上面燃烧,等到纸钱全部燃尽之后才可以离开。灰烬迎风飞舞,儿女们的哀思愈发迫切,外婆的儿女跪在坟前磕头哭泣,来拜祭的众人在外围观看。火苗随风乱窜,苏妈跪的地方离拜祭台面很近,眼看要烧的自己她还无动于衷趴着哀嚎,苏爸由不得她受伤,便揽着她的胳膊肘一把拉了起来……
“五七”宴请亲戚朋友若干,闹市街头热闹铺设三桌吃说有聊,女儿家思亡母忧思过深无食欲遂在外候客,儿子家内堂招待面子周到,午后2点餐食打包散席,闭。几人遨游悲凉地,愿彼岸之人无牵无挂顺遂平安。
苏冬吉决定重新做回那个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观察者,就像在沪杭那般只为积攒可量化的经验值,别的不多想也不去想,这样便可不易动情消耗期待了吧。
下午3点,桐城交警大队事故纠纷调解室。
肇事司机和他的姐夫坐在左侧沙发,舅舅、二姨、小姨、苏妈(待他们开口说话负责用手机录音)坐在对面,苏冬吉如门神般站在门口仔细着细枝末节。负责调解的工作人员是名经验丰富的,来办公室找签字的称他郑队长,他先是把车祸调查结果和后续赔偿幅度介绍清楚,接着让双方谈谈想法探探他们的态度。
除了舅舅外,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肇事司机,加上他说的话没有半分认错的态度,四兄妹久违的统一了战线,质问他为什么不仔细开车,看到路边有人还撞上去,事情过去那么久为什么一次都没去亡者坟上拜祭……
即使再恼怒愤恨,都止住要动手的欲望,七嘴八舌的使气泄愤混着夹枪带棒的口水战反击,头脑发懵的苏冬吉走出门外靠着墙梳理了遍:
1、肇事司机三十五岁,夜里为他姐夫的砖厂奔波,忘开远光灯撞到路边坐着的74岁老人并造成碾压,未逃逸,行车记录仪上都有清晰记录,应负主要责任。子女疏于照料致使老人处于危险境地,应负次要责任。
2、肇事司机在老人办理丧事前支付梁家老大4万元整作丧葬费,交警队跟保险公司摸过底大约能赔付28万。
3、如果选择和解,肇事方需要现场支付受害者家属双方6万元(几经商榷根据肇事方财务能力达成)作为和解金,受害者家属需要共同确定一个收款账户。
4、达成和解后,由受害者家属与保险公司就保险赔付金额进行协商。按照保险公司需要的信息去准备和提供资料,进入保险赔付阶段。
四兄妹去门外商量和解金的收款账户,二姨夫路玉进跟了出去就站在一旁不参与讨论。
苏冬吉在门口招待用的黑皮软椅上坐下,从包里掏出罐咖啡打开喝了半瓶,抬头研究走廊墙面上张贴着的《道路交通事故处理流程图》,留意着他们的去向与情势。眼看快5点,交警队其他调解室陆续有人离开,是快要下班了吗,苏冬吉心想。暂丢在脚边的空瓶随着门开门合四处滚动,她给捡起来去厕所旁找到垃圾桶丢了进去,一罐、两罐……五罐,又喝了这么多。郑队长出来催促彼此不信任的四人,梁老大这才松了口说把和解金打到二姨夫的账户上,具体如何分配再议。
5点30分由郑队长作见证,双方在交通事故赔偿协议书与和解书上签字按手印,直到7点二姨夫收到和解金后,将这事跟郑队长说过他才把和解书交给肇事方。
回去和来时一样,苏冬吉、苏妈、二姨、小姨搭坐二姨夫开的车,因为回雄庄的班车已经停运,舅舅只好开口说要不然挤挤让他也坐进去。当然,二姨从副驾驶走出去往后排挤坐,舅舅轻松的坐了进去。路上除了苏爸发来语音问何时回家外,大家都不作交谈,谈不通倒是又攒了不少失望。
小姨、舅舅先后下了车,二姨说担心二姨夫返回家时只有他一人怕路上不安全,便没跟舅舅一起进雄庄,下一站梧桐镇要送苏冬吉和苏妈回去。或许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终于事情解决的有些眉头了,二姨和苏妈感到了饥饿,到家后苏爸给他们煮了水饺,但苏冬吉依旧没有胃口。
“姐,高晨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是你收拾好了去梧桐社区门口,他哥准备出发了。你不会忘了吧?”苏星幸坐在靠插座的沙发角正玩着游戏迟疑下才点开弹窗,见苏冬吉走来便第一时间向她报告。
“哦?哦,记得我当然记得。你少玩会儿,陪他们说话。”
苏冬吉之前就把要去同学家做客的事儿跟父母讲过,她把调好的蘸料递给弟弟,让他放到桌子上。回房间先用喷雾喷了下补水,再用气垫遮点黑眼圈,最后涂上豆沙色的唇釉,换上藕粉色的棉外套,尽量显得有气色疲惫褪去点。
提上礼物裹起围巾,往包里再放两罐咖啡后,正准备出门,苏妈叮嘱:“早点回来。”苏爸拉她劝阻:“多跟同学们聊会儿,晚点,12点前回来就行。”
“你们再吃点,我先走了。”苏冬吉赶紧动身。
待她离开后,二姨眼角咪咪,挑起眉头问道:“星星,高晨哥哥是?”
“我们班主任老谈。”苏星幸如实相告。
“是个老师啊,怪好怪好。那他多大?有对象没?长得怎样?”二姨开始循循善诱道。
“跟我姐是同学,应该年龄差不多大。其他的我怎么知道。哎,姨你问这个干嘛?”苏星幸关掉手机正襟危坐并发出疑问。
“看你紧张这样儿,要是合适跟你姐介绍下!”二姨看了眼大姐,会心一笑。
“他俩不合适。”苏星幸一副誓要捍卫老姐单身的凌然气魄,说完便回爸妈的房间。
当然弟弟的小顽抗,苏冬吉不知。她沿着梧桐街往南走,社区门口靠路边停靠着一排车,慢慢走上前探寻他在哪儿,直到路过。
“苏冬吉!”谈夏下车后叫住她。
“我在这儿,谈夏。”苏冬吉转身挥手,迎着耀眼的车灯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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