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拜访沈府
十月中旬的广州,虽然已是秋季,但是暑气仍像个霸道的山大王占据着广州这个临海之地。这个时节人们还是穿着薄衫,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爱出来外面乘凉。
自从搬进韦大娘的房子,梁攸宁便过上了较为舒服自在的生活。
起初他因为广州蚊子太多而被扰得晚上都睡不好觉,韦大娘就买来艾叶、白芷、菖蒲、藿香等药材,制成药包挂在他的房间,还教他每日睡前掌灯驱赶纱帐里的蚊子,这之后他果然可以安然入睡。除此之外,年过六旬的韦大娘还经常下厨烧菜同他一起吃饭,梁攸宁则会分享他之前在长安的趣事给她听,一老一小两人互相陪伴,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又是休沐日。一大早韦大娘就煮了一锅香芋,端了几颗给梁攸宁当早饭,剩下的就拿去门口和邻居分享。
秋季岭南的香芋香味浓、肉质粉,最是好吃,当地有吃这个的习俗。梁攸宁剥了一颗咬开尝试,意外地粉而不圆,还带着一丝甜味。于是他一口气吃了好几颗芋头,喝了两杯水后就觉得很饱了。
他今日打算去沈府拜访,同韦大娘说了一声,带上一个红木匣子便出了门。
木匣子里面装的是在他之前当黄门侍郎的时候圣人赏赐的一幅画,出自宫廷画师韩干之手。韩干最擅长画马,除了著名的《照夜白图》、《牧马图》等宫廷作品,还给很多王侯将相府邸的名马绘画,他的画在京城是千金难买的珍品。
梁攸宁听说沈异很喜爱收藏书画,便决定把韩干的这幅作品送给他,以作答谢。
梁攸宁朝着沈府的方向走去,沿途看见一家别致的画坊,便多看了两眼。
画坊外面竟然挂着王摩诘《辋川图》的临摹本!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幅画走去。
“这幅画……”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右边传来,梁攸宁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一位穿着藏青色长衫的束发老者。他苍老的双眸微微眯着,也看向那幅画。老人的怀里还抱着几本书,嘴唇微张,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走到那幅画的前面,凑近仔仔细细地瞧了起来。
画坊主人见状,笑嘻嘻地上前,热情地介绍道:“客官好眼力,这是王维的《辋川图》,今早才到的货。”
梁攸宁原本正出神,突然一双白净的手从后面伸到他右肩上拍了拍。
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掌朝着侧边扭转,只听那人喊道:“哎呦,疼疼疼。”
“李缵?”梁攸宁惊讶道。
“可不就是我嘛,梁攸宁,还不快放手。”李缵的手臂被拽得痛呼。
梁攸宁急忙松手,淡淡道:“谁让你偷袭我?”
李绩揉着手掌,控诉道:“是你自己想事情走神了吧?!我喊了好几声你没搭理我,只好拍你的肩膀。没想到……哼,痛死了。”
李缵在得知梁攸宁来广州后,第二天下午就打算去找他,还没走出大门,就见到梁攸宁跟着李勉一起回了刺史府。
于是两个同窗好友终于在广州重逢,李缵觉得今后在广州的日子会变得有趣起来。
刚才他在街上看到梁攸宁背影便高兴地喊他,没成想连喊几声他都没反应,最后不得已拍他一下,结果差点被扭伤手掌。
梁攸宁耸耸肩,不置可否。
李缵给了他一记眼刀,正想问他这是去哪儿,不经意间瞥到前面那家画坊,眼前一亮,兴奋地说:“攸宁,我介绍个大人物给你认识。”
说完他快步走到画坊门口,朝那老者拱手行礼:“李缵见过沈老。”
沈公,广州除了沈异,能让李缵如此恭敬行礼的没有第二位沈老。
原来那位老者就是沈异,梁攸宁赶紧也跟上去。
沈异闻声缓缓转头,看到李缵,眼里流露出慈祥的微笑,招手道:“李大郎,你也在这儿呀。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
“唔......”, 突然他发现李缵身后的梁攸宁,便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位是……?”
“沈公,”李缵恭声道,“这位是我的好友梁攸宁。在长安时我曾与他一同受教于杨绾先生。”
梁攸宁躬身行礼:“攸宁见过沈老。”
“哦,原来是你。”沈异抚了抚长须,笑吟吟地说道。
梁攸温声道:“攸宁正准备登门拜访。未曾想能在此遇到沈老。”
沈异微笑着点头:“我听管家说了,也正打算回府。如此正好,你们两人跟我一起回去。”两人恭声应是。
沈异指着那幅画说道:“你们来帮我看看,这幅是不是临摹的《辋川图》。”
《辋川图》是王维晚年隐居辋川时在清源寺壁上所作,画中亭台楼榭掩映于群山绿水之中,山下云水流动,偶有舟楫过往。画中人物儒冠羽衣,在弈棋饮酒、投壶流觞,呈现出悠然超尘、淡泊简逸。
世人见此壁画都赞叹不已,纷纷临摹传颂,许多人都重金求购临摹画。于是一些唯利是图的画坊,找民间画手临摹赶制,其中不乏有些笔法粗糙之作。
李缵和梁攸宁在长安时曾多次去清源寺附近游玩,见过《辋川图》的真迹,自然对这幅画很熟悉。
经过两人的仔细鉴赏,指出这幅画少了很多精细部分,看得出临摹之人缺少耐心。
沈异得知真相后大失所望。
看出了老人家的失落,梁攸宁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幅画,恭敬地说道:“沈老,我从京城特意带了一副画想要送给您。”
他打开带来的红木匣,取出一幅装裱精致的立轴。李缵帮忙牵开立轴,是一幅用大明宫专用的极品宣纸描绘的画作。
只见一匹姿态飞腾、仰首扬蹄的马跃然纸上,仿佛能听到它的嘶鸣声。在场的人都被这栩栩如生的画面感震撼到了。
沈异一扫刚才的失落,拈须笑道:“朝野盛赞韩干画马天下一绝,无人能出其右。这幅画我一定好好珍藏。”
梁攸宁听完十分高兴。
三人便一齐往沈府走去。
此时已快接近中午,太阳晒得人晕晕乎乎的,李缵不知什么时候买了把油纸伞替沈异遮住头顶的太阳。梁攸宁则抱着红木匣,笑着跟在后面。
到了沈府门口,沈异对他们说:“你们今天中午就留下来吃饭。”
梁攸宁看了一眼李缵,见他不停地点头眨眼,便微笑着答道:“谢谢沈老,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沈异爽朗一笑,带着他们进了堂屋,吩咐张管家去准备茶水,自己则回了后院。
家仆很快就端来两碗茶水。
李缵早已口渴,端起一碗就喝下一大口,然后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梁攸宁微皱着眉,盯着那碗棕色的、散发着药材气味的茶水,没有喝。
李缵的眼珠滴溜一转,故意说:“这可是岭南有名的茶,混合十几种药材熬煮而成,还放了一些你不太想知道的东西。”
“……什么东西是我不太想知道的?”梁攸宁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大唐其他地方的人不吃的东西,比如蛇啊、蝎子啊、蜈蚣啊……”李缵一本正经地如数家珍道。
梁攸宁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恶寒,眉峰快要挤出两个小山峰来了。
“别听他胡说!”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两人一同循声看去。
只见一位身穿宝蓝色襦裙、妆容素淡的女子带着侍女从后院来到堂屋,眼角带着笑意,款步姗姗朝他们走来。
沈颦方才听沈异说来了客人,还让她过来先招待他们用茶。
梁攸宁瞧着这位女子有点眼熟,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等见到她身后的侍女阿樱,才恍然想起,这不就是那日在凝肌阁见到的两名女子吗?
梁攸宁方才听到蛇蝎的反应令李缵已忍俊不禁,见到沈颦出现,才勉强收住,起身打了招呼:“沈三娘。”
梁攸宁也站了起来,一想到在那日胭脂铺的事情,不觉面带赧色。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梁攸宁,从长安来的。”李缵先向沈颦介绍道,然后又对梁攸宁说:“攸宁,这位便是沈老的孙女沈颦,人称沈三娘。”
梁攸宁拱手施礼:“沈三娘。”
沈三娘朝两人福身回礼,然后笑意盈盈地说:“这是我府上常备的凉茶,用的都是些清热解毒、消暑祛湿的草药,并未加入蛇蝎之类等动物。梁司马大可放心饮用。”
李缵在一旁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梁攸宁并未理会他的笑,而是心生疑惑:她怎么知道我的官职?
随后一想,对了,他刚到广州就给沈府送了信,恩师一定在信中提到。因此沈颦是知道他的官职的,只不过之前不知道他就是梁攸宁。
此时的梁攸宁多么希望她不记得在凝肌阁见过他。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三娘,他不是那位……”侍女阿樱嗫道,声音虽小但是梁攸宁却听到了。
“阿樱,”沈颦打断她,“你去厨房说一声,可以上菜了。”
“…...好的三娘。”阿樱看了一眼梁攸宁,欠身离去。
“我方才已经见过阿翁,多谢你们送他回府。”沈颦落落大方道,“他让我来带你们去膳厅吃饭,我们走吧。”说完便带路走在前面。
“好勒,”李缵开心喊道,“我已经饿到不行了。”
梁攸宁则是暗自舒了一口气。
方才沈三娘已经认出他了,但是却没有提到凝肌阁的事情,也及时制止了阿樱,否则肯定会被李缵当笑料,还有可能把今日的拜访之事变得尴尬。
总之,沈颦处事很大方,让他免于尴尬的局面。
沈颦领着他们穿过院子曲折的走廊,来到了膳厅。
三人刚到,沈异就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居家服。
等沈异落座之后,三个年轻人才分别找了位子坐下。沈异坐在最里面朝门口的位置,沈颦和李绩分别坐在他的两边,梁攸宁则靠近李缵就坐。
圆桌上摆放着白切鸡、清蒸鲈鱼、炭烤响锣、虾米焖节瓜、清炒菜心,外加一盆丝瓜蛤蝌汤都是原汁原味、味道清鲜的广府家常菜。
沈异今日似乎很高兴,脸上一直露出慈祥的笑容。同这些晚辈围坐一堂吃饭,那股年轻、热爱生活的蓬勃朝气让他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李缵边吃边夸赞,眉飞色舞逗得众人忍俊不禁。梁攸宁连吃了三碗米饭都没察觉,只觉得这些家常菜实在太美味了。沈颦则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偶尔替祖父夹菜,偶尔会因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而露出浅浅的笑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