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

　　待仆役铺好床榻离了屋，元蓁便在阿芍的侍候下躺了下去。元蓁难得行这么远的路，整整一日舟车劳顿，已是疲惫不已。客栈虽比不得宫中寝殿，但这床厚厚的软被还是让元蓁顿觉浑身舒坦，她惬意地翻了个身，舒服地眯起双眼，一阵倦意袭来，未久便入了梦中。

　　“殿下，殿下……”
　　朦胧之中，元蓁依稀听见有人唤她。
　　梦中画面，浮现的是宫中的亭台楼榭。七岁的元蓁刚刚挨了太傅教训，负气跑出了学馆，悄悄藏于花丛之中不愿与人相见。紧随元蓁身后而来的是一少女，只见她步履匆匆，神色焦急，一双清浅如溪的美目左右顾盼，口中不断唤着“殿下”，终是在寻到元蓁之时，面色一缓，唇角溢出些许笑意来。

　　少女年十一，乃御史大夫程衍之女，名唤程漪。她被天子元晞看中，择为皇太女伴读，自元蓁启蒙之龄入学馆习读起，便每日伴随元蓁左右。
　　程漪步伐轻快，曳起裙摆翩跹，待步至元蓁跟前，听到脚步声的元蓁顿时扭捏起来，背过身去不愿与她相见。

　　程漪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扯了扯元蓁衣袖，柔声道：“殿下！”
　　元蓁不语。
　　程漪继续道：“殿下若是觉着委屈，可道与我听，即便哭出来也无妨，切莫憋在心里。”

　　见元蓁还是不愿转过身来，程漪微微俯身，拍了拍元蓁肩头：“我像殿下这般大时，若是心里难过，哭出来便好了。”
　　元蓁听得此言，终是甩了甩衣袖，喃喃道：“可阿娘常说，孤乃皇太女，国之储君就算心中难受也不能在外人跟前掉眼泪。”

　　程漪闻言，望着小小年纪的元蓁，心头竟没来由地一疼，她按住元蓁的身子转向自己，温柔道：“我非外人，殿下在我面前不必有所顾忌。”
　　程漪言时，目光盈盈，眉眼微微弯起。
　　元蓁瞧着程漪的模样，心头顿时溢过一阵暖流，她扑进程漪怀里，泪水再也止不住涌了出来。

　　元蓁一面抽噎一面道：“非是因着太傅教训觉得委屈，而是若被阿娘知晓今日课业又未曾做好，恐她失望难过。”
　　程漪一下一下抚着元蓁后背，听言愈发心疼。她轻叹一声，宽慰道：“殿下多虑了！殿下每日勤勉，年纪虽小却时常挑灯夜读，陛下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对殿下失望呢？”

　　“真的？”元蓁抬起双眸，泪眼巴巴地望向程漪。
　　“嗯！”程漪微笑颔首，又从袖中取出锦帕，动作轻柔地拭去元蓁眼中溢出的泪水，轻语道：“当然是真的！陛下虽是天子，却也是殿下阿娘。这天底下哪有阿娘不心疼自己孩儿的？”

　　元蓁歪头想了想，似是觉得有理，终是止住了哭泣，但依旧嘟囔道：“孤还有一事心里不痛快！”元蓁言时，小小的面颊泛起些许红晕，好看的眉毛也顿时蹙了起来。
　　“太傅总教训孤，说孤所作课业有待改进。可太傅却从未曾说过阿漪。相比之下，未免显得孤太过差劲……孤心里不高兴。”

　　程漪闻言，不由“噗嗤”一笑。
　　“你笑甚？”元蓁板起脸，故作不悦道。
　　“我笑殿下，思虑过甚！”程漪悠悠回道，“殿下可曾想过，太傅肩负教导储君重任，行事岂敢懈怠？太傅每每出言相责，不过是因着殿下身份，对殿下格外严苛。我不过一伴读耳，太傅又何须苛责于我？再者，我比殿下年长四岁，我如殿下这般大时，所作课业可远不及殿下呢。”

　　元蓁仔细听着，反复思忖起程漪所言……半晌，元蓁秀丽的小脸终是露出笑意，口中说道：“阿漪可不许诓骗孤！”
　　程漪唯恐元蓁小小年纪心头郁结憋坏自己，眼下见她将内心所虑全部道出，亦变得开怀起来，程漪心里也是一松，她弯了弯眉眼，说道：“我何曾诓骗过殿下啦？”

　　元蓁心里欢喜，抬眼瞧见程漪手中还握着方才替她擦泪的锦帕，于是忽的靠近程漪，凑过脸去在锦帕跟前嗅了嗅，笑道：“阿漪身上总有一股淡淡香气，好闻得紧，连着锦帕也一并香气袭人。这帕上沾了孤的泪渍，阿漪不若便把这帕子送给孤吧。”

　　梦中过往，却好似发生在昨日。回忆起来，如程漪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带着丝丝甜意。
　　睡梦中的元蓁抓着软枕，脸上泛起些许笑意。

　　好久未曾入梦了……阿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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