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束光

　　短暂的喧闹又归于平静。

　　周一早课，这学期是上英语课的最后一学期，大学里的英语课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课，老师总是会出其不意的点一个学生，来配合她回答她的问题。往常梁肃虽然也是在最后一排，但并没有挨着陈恏，今天一进教室，便懒懒散散的斜挎着包坐到了陈恏身边。身子一弯，包一放，提不起精神似的，慢悠悠地从包里拿出课本和一支笔，然后就骨头散架摊在了桌面上。

　　陈恏看他这样子，估计是没睡醒，早课对于睡懒觉的人来说实为痛苦，不过马上就要正式上课了，她拿笔小心地戳了戳他，梁肃微微动了一下，把头转了个方向，朝着她，然后半睁着眼问她：“怎么了。”早起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

　　“待会就要上课了。”说完，陈恏还指了指墙上的钟表，红色的数字变换着，还有几秒。

　　梁肃顺着她的手指抬头看过去，眼皮还没完全睁开，慵懒着回：“没事，我先睡会，不用管我。”

　　“哦，好吧。”陈恏看他眼里泛着一丝红，像是昨晚熬了整个通宵，想问他干什么了，只不过上课铃已响，就止住了嘴。

　　英语老师在上面激情澎拜的讲着，下面的人睡倒一大片，李诚徐逸他们都昨晚偷菜去了一样，睡得很沉很死，只有周柏一人认真的听着课，不过他也是几人当中成绩最好的，虽然也玩，但总是能将生活和学习区分开来。

　　陈恏低着头勾画着老师所讲的课文，突然没了声儿，欲抬头时，就听见老师开口：“下面我们来一个突击检查，随机点名。”

　　此言一出，所有人屏气凝神，许多人在下面偷偷拿着手机传递消息，大概就是“完了完了，这老师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以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救不了你了，大兄弟，老师点名了。”
　　“点到我了，帮我给老师说声，在厕所，马上到。”

　　陈恏轻轻推了一下梁肃，睡得太沉没有反应，于是又用手肘使劲地碰了一下，梁肃侧着脸动了一下，随后又将整个头埋在桌子上，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嗯”，有点不耐烦的捋了捋头发，然后慢吞吞地抬起头，直起身子，用他那还未彻底清醒、睡意朦胧的双眼盯着陈恏。

　　“呃，老师在随机点名，我担心点到你没回应，就把你叫起来了。”担心他有起床气，于是陈恏轻言轻语道。

　　听完，梁肃背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腿大大咧咧敞开着，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凸起的喉结顺着咽下的水上下滚动。

　　几秒后，清醒了一点，拧上瓶盖正想开口，就听见小蜜蜂的扩音器传来的一声“梁肃”在稍显空荡的教室里飘着。英语老师特立独行的，她偏爱于自己的扩音器，对于教室里的音响总是不满意，所以每堂课都别着自己的小蜜蜂。

　　“到。”梁肃清了清嗓子，大声回。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刚看你在后排睡得挺香的，做了几个美梦了？既然醒了，就好好听课，下面这段话你来念。”英语老师右手扶着嘴边的麦克风，左手点着大屏幕上的一段英文，笑里带狠看着梁肃说。

　　“好，老师。”梁肃干净利索的回完后，就看着陈恏，眼里传达着无奈之意。

　　陈恏也没想着老师会让他配合，本想着答到就不会被老师逮住，这下有点弄巧成拙了，毕竟梁肃也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上课不是在睡大觉就是在玩游戏。这会儿，她有点为难，慢慢挪过去给梁肃在书上指对应的位置，然后帮他把生词都勾画好，再教他怎么读。好在，梁肃最后磕磕巴巴的勉强完成了阅读，老师也没揪着他。

　　终于挨到下课结束，梁肃后半节课彻底清醒了，但也没听课，而是打着游戏。陈恏余光里能撇见他的动作，几根手指流畅的在手机屏幕上点和滑动着，偶尔弹出消息，他也只是往上一滑，没有回复，而是等游戏结束后才返回消息界面，快速打几个字后又回到游戏。

　　下课铃刚响，梁肃快速收拾好东西，然后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一会儿找你”，就往门外走了。陈恏有点疑惑，不过也没多想，毕竟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偶尔会等着她一块下课去吃饭，偶尔会跟朋友去玩，通知一声便行。

　　“好”字还没溢出口，梁肃就已经走了，陈恏也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上午的大课上完后，下午就没啥事了，现在大三空闲的时间比较多，陈恏会在闲暇之余去书店逛逛。因为她有考研的想法，但本专业太难，涉及到高数问题，再加上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当初选它全由家里决定安排，所以她打算换个自己喜欢的专业，这一次想自己做主。

　　吃过午饭后，陈恏背着帆布包行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要去的是市里面的大图书馆，那里的资源信息都更加丰富全面。

　　今天的太阳不大，但四处漫洒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陈恏白皙的脸上泛出一点点桃子般的浅粉色，黑色的头发上也像是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根根晶亮透明。一颗颗大树枝繁叶茂，像巨大的遮阳伞一样高高耸立着，花坛里的花儿也盛开得娇嫩鲜艳，一切都很美好。

　　到达图书馆，陈恏上了三楼，在书架上熟练地翻看着自己之前所搜集的资料和书籍信息，抽出一本，找到一个靠窗边的空桌子前坐下，放下包，拿出笔认真的看着书，在笔记本上做上记录。

　　安静的一小时慢慢过去，阳光透过窗的缝隙洒下来，陈恏整个人都包裹在光里。蓦的，眼前落下一团阴影，书面上一半黑一半白。

　　陈恏抬头看，是那天晚上吃饭时旁边桌的男生，周岁陈。他似乎很惊讶，又惊又喜地笑道，想开口说，突然意识到是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于是周岁陈轻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翻开自己的本子，然后拿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递给陈恏。

　　【好巧啊，刚看见你就觉得有点像，没想到还真是】

　　看过后，陈恏也低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是挺巧的】

　　于是这么一来一回，两人便在纸上聊了起来。
　　周岁陈：【上次有点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啊，他们比较喜欢起哄】
　　陈恏：【没事，我也有点冒犯】
　　周岁陈：【在这里就能碰见，我觉得还挺有缘分的，再认识一下吧。我叫周岁陈，是你们隔壁学校大三的】

　　接过纸条，陈恏内心有点纠结，上次因为梁肃拒绝过一次，现下碰见不知道该不该又拒绝一次。周岁陈瞧着她看见那句话后就没了接下来的动作，于是又拿过本子在上面快速写到：
　　【就是认识一下，多交个朋友，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写完后递给她，陈恏也在上面落了笔，写上“陈恏”二字便将本子推给了他。

　　【你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啊，我名字是我爸跟我妈姓的结合，中间那个“岁”字是象征他俩的爱情，小部分是希望我年年喜乐长宁】

　　这是继梁肃后第二个人评价她的名字，梁肃说她的名好看，周岁陈说她的名有趣，以往的人从来都不在意她的任何事情，但名字却是在那些人的脑海里极为深刻，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名字罢了，甚至还是一个难听的名。

　　怔神片刻后，陈恏低头写：
　　【你的名字寓意真好，一定是很幸福的】
　　【也还行吧，你呢】
　　【我的名字，没有什么寓意】

　　周岁陈看着这句话，莫名其妙的觉得陈恏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有点低落和沉重，笔锋也不似刚才那样的轻快利落，下笔有点重，另一页上也印上了那几个字。还想写点什么东西转移话题，桌上传来连续的震动声，陈恏迅速拿起手机，向他点了点手机示意一下，便轻声跑了出去。

　　“在哪？”对面传来梁肃低沉的嗓音，周围环境应该有点空旷，因为还有能听见一点回音。

　　“嗯……在图书馆。”
　　“学校里的？”
　　“不是，校外的，怎么了，有事吗？”陈恏脚抵着墙角，询问道。

　　“没啥事，就是问问。”说完，双方都沉默了几秒，陈恏想再问时，梁肃先开了口，“你等我会儿，我这边离你挺近的，过来找你。”
　　“哦，好吧，那先挂了？”
　　“嗯。”

　　不知怎的，梁肃从早上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下课又急匆匆地从教室离开，没说去哪，她也没问，毕竟两人没有到事事报备的关系，刚听电话，愈加觉得他的情绪比早上还要低，语气也不没有往日的疏懒。

　　抱着疑虑的心态回了桌前，周岁陈还在那，认真地翻看着她的书。陈恏坐下后，周岁陈将书递给了她，接着轻言细语问了句：“你是想考这个专业的研究生吗？”

　　陈恏点了点头，没想到他看一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过这会儿也没太大心思跟他继续聊下去，于是也小声回他：“我一会儿还有事，就不跟你聊了，你先走吧。”

　　“啊，这样啊，没关系，我也有事，可以一起下去。”周岁陈站起来拿过陈恏的书，走到对应的书架前将它推了进去，然后走到桌前点了点陈恏的肩，对她偏了个头，示意往外走。

　　陈恏已经收拾好东西，接着桌上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提示，点开后看到梁肃发来的消息，五个字。

　　【到了，下来吧】

　　两人一块从三楼下去，陈恏还想着要不让周岁陈先走，毕竟那天梁肃的举动周岁陈也看在眼里了，一会儿两人碰见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场景。周岁陈见陈恏支支吾吾的样子，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于是开口堵了她的话：“我很见不得人吗？”

　　“啊？”猝不及防的一句令陈恏满头疑问。

　　“我们又没干什么，就是刚认识而已，再说了，你跟梁肃也没在一块儿，我有自己的权利吧。”

　　“你怎么知道是梁肃？”

　　“我猜的，不过你的反应验证了我的猜测。”说完，周岁陈还温和笑着，只不过多了一点其他的感觉。陈恏没细细察觉，到一楼后，就看见梁肃带个黑色的鸭舌帽靠着玻璃门站着，他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全身黑，浑身笼罩着一股森严的气息。

　　梁肃也看见陈恏了，自然也看见了走在她身边的周岁陈。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帽檐遮挡着梁肃的大部分眼睛，眼里透露的情绪陈恏看不清，但能感觉他浑身的阴郁。周岁陈跟没事人一样，极其自然的跟梁肃打了个招呼，眼里带着只有他们俩才能体会到的东西。

　　陈恏有点紧张，不过看见梁肃后，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到了他跟前，梁肃的眼神也随着她的到来从周岁陈身上转移到了陈恏身上，低头凝视着她，沉默几秒后开口说“走了”两个字后转身就离开了

　　“哦。”陈恏立马跟上，想起什么又转头跟周岁陈做了个手势，嘴里说了两个无声的字。

　　“还不走？”没看见陈恏跟上来，转头看见她还跟周岁陈比手势，心里没由来的火，于是上前扯着她的包拉着人离开了。

　　陈恏跟着他踉踉跄跄的，走得很快，有点跟不上，出图书馆大门走了一段路后，梁肃就放开了她，察觉到她有点小跑的脚步，于是也慢慢的放缓了步伐，手插兜走着。

　　“梁肃，你怎么了？”没忍住好奇，陈恏还是开了口。
　　“没怎么。”语气平淡，品不出任何意味。
　　“那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哪里怪？”
　　“说不上来，就感觉不太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倒是你，胆子肥了不少。”说到这，梁肃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陈恏的眼睛，陈恏也抬头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些明显的情绪来，但是什么也没有。

　　“说你呢，胆子大了。”梁肃冷哼一声淡淡道。
　　“为什么？”
　　“你跟那男的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们碰巧遇见的，也没干啥。”陈恏小声的说着，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但心里却悠着一点甜。

　　梁肃“啧”一声，又继续没好气地说：“那你和他还真巧，什么时候你和他成了“我们”，这是已经认识了？”

　　本来心情还不错的陈恏听见这句话，不知怎的察觉出一点讽刺的意味，她觉得没厘头，自己交一个朋友难道有问题，还需要他审核吗？这会是真的有点懊恼了，于是也没好气地回了句：“我们认识了又怎样，不认识又该如何，需要跟你全部说明吗！”

　　说完不管梁肃有任何反应，直接转身大跨步离开了，迎面而来的风吹起散落的头发，有些许糊眼睛，几小时前觉得还不错的天气也在一瞬间觉得死气沉沉，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跌到了谷底。不知道梁肃为什么要这样做，用一种责备训斥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里的委屈像浪潮一样不断漫上来。

　　梁肃也被陈恏的话惊了一下，霎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态度和语气，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然后就看见了她已经湿润的眼眶。

　　突然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没见过陈恏这样的一面，以往觉得她表面冷静，但内心的情感很丰富，只是不表现罢了，如今还看到了她逐渐展现出来的最真实的一面。是一个会哭会笑会发脾气的真实的人，不是那个做什么都麻木，冷冰冰的机器人。

　　但现下的情形对于梁肃来说有点棘手，因为陈恏使劲地挣脱他，扯不开就打，一巴掌下去，梁肃吃痛一声，一个不注意松了力道，陈恏挣脱开继续往前走。梁肃也立即跟上去，但是听见陈恏说：“别跟上来，烦死了。”

　　没当回事，继续跟着，陈恏突然回头，小声抽泣地说：“梁肃，你真的烦死了，别跟了。”

　　梁肃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她泛红的眼睛刺痛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我只是担心你被人骗，没别的意思。”

　　空气停滞几秒，六月的天像是十月，突然一阵凉意，风中传来陈恏的声音：“梁肃，我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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