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寒

　　这边宋翾眼见萧慕蔺去得远了，也就不愿多做纠缠，当胸一脚将人踹飞，正要运起‘弄影浮霜’身法去追，却从天而降一人拦住去路，宋翾不得已止住身形，看着来人，只见这人五十上下，葛麻粗衣，身材瘦小，皮肤黢黑，脚穿草鞋，裤腿上挽，露出干瘦的一截小腿。

　　宋翾一笑，“铁掌门？”

　　来人正是走马门铁飞蹄，闻言便一点头，干皱的脸上一双吊梢眼下眼白一翻，用干涩嗓音问道：“足下何人？何故伤我门人？”

　　宋翾双臂外展，笑嘻嘻道：“铁掌门眼力过人，该不难看出我的身份才是。”

　　铁飞蹄这才正眼打量面前少年，不由眉头一皱，“灵笔？不对，南宫惰可不会这般年幼。”

　　宋翾收臂抱拳道：“多谢铁掌门夸奖，也算是我南宫惰驻颜有术，故而潇洒英俊不减当年。”

　　不待铁飞蹄疑问，又接着道：“既然铁掌门与晚辈相熟，误伤门人之事就不要与晚辈计较了，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日后再与铁掌门叙旧，告辞。”

　　铁飞蹄却哪里肯让，他前一日便接到郭邈飞鸽传书，说一来历不明之徒闯入万猿谷，劫走萧慕蔺，恐不日便会途径飞虹渡，要他务必将人救下。

　　他虽与郭邈不睦，可九流门同气连枝，又干系门派颜面，这才答应出手救人，却不想是这么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且与灵笔南宫惰颇有干系，洇州南宫世家那可不是好惹的主。他虽不让人走，却也不便与人动手，一时就这么僵持住了。

　　宋翾叹息一声，转头朝方才被他一脚踹飞那人抱拳道：“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大哥见谅则个。”
　　说完摸出一把金叶子就朝那人丢去。

　　那么多金叶子，围观众人也都不全是走马门中人，何况走马门并非大富大贵，门人多穷苦劳碌，见钱哪有不眼开的，先是一阵惊呼，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窝蜂就围了过去。

　　宋翾邪气一笑，伸手朝铁飞蹄左右四方一弹，口中道：“见者有份，大伙千万别客气。”

　　众人听闻，团团将铁飞蹄围住，宋翾见状立刻抽身，刚出包围圈，就感应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衫下摆，他当即反手去擒，入手却是一片细腻，不由惊讶回头，见一扮着男装的美貌女子正楚楚可怜将他看着。

　　“南宫大侠……”

　　宋翾问：“你是何人？”

　　那女子神色焦急道：“小女子云别燕，百川堂谢淡乃我未婚夫……”

　　宋翾听闻大感诧异，他到不曾知晓谢淡与云家还有这等关系，“谢澹容？”

　　那女子点点头，听得身后急促脚步声逼近，神色更显慌张，似是别无他法，咬咬唇，开口相求道：“求南宫大侠看在与谢淡的交情上，帮我……”

　　她话未说完，五个彪形大汉便已赶了上来，五人均一身白色劲装，臂袖绣一云字，身份显而易见。

　　五人中领头那人对宋翾抱拳道：“在下妩州云绸山庄教头齐温，敢问阁下是？”

　　宋翾眼也不眨道：“南宫惰。”

　　齐温大为意外，忙垂目以示尊敬，口中道：“原来是南宫大侠，我家小姐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侠见谅。”

　　宋翾道：“云小姐美若天仙，我见犹怜，又怎会冒犯于我。”

　　齐温这才抬头，他作为云绸山庄教头之首，这时也就直视宋翾道：“小姐任性，独自出庄，幸而得遇南宫大侠，不然安危可忧，齐温在此多谢了。”

　　此话说得极为委婉，宋翾不好多说，且他心系萧慕蔺，便只点点头，这就要走。

　　云别燕此时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抓住宋翾胳膊，泪眼涟涟，并不出声，只口唇开合吐出三字——带我走。

　　宋翾最忌美人垂泪，心下怜悯，且他与谢淡颇有交情，按理应该管上一管，可他此番密行有要事在身，不可节外生枝，正犹豫间，听齐温道：“大小姐，南宫大侠浪迹江湖，乃自由之人，况且云家与南宫家一向交好，你又何必让他为难呢？”

　　这话一出，宋翾是再不可出手了，云别燕也缓缓松开手，只垂泪道：“南宫大侠可否帮我带一句话给谢郎？”

　　齐温急忙阻止道：“大小姐与谢堂主儿女情长之事，何必劳动南宫大侠，大小姐若有话带给谢堂主，可修书一封，在下派人快马加鞭不日便可送达。”

　　云别燕苦笑道：“齐教头难道连一句话也不让我说了吗？”

　　齐温垂目道：“在下不敢，只望小姐勿要因儿女情长辱没了山庄名声。”

　　云别燕浑身一颤，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本生得小脸细眉，翘鼻红唇，兼之肤白如雪，柔弱娇美如风中柳絮，这么凄弱哽咽，令人好生不忍，可宋翾现下身不由己，又加之实在已不能再耽搁，只得略略抱拳便要离去。

　　“南宫大侠留步，今日小老头做东必要请南宫大侠一醉方休！”铁飞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想来是从包围中脱身追来了。

　　宋翾啧了一声，拔身便走，隐约听得云别燕声音细细传来，“家父旧疾复发，危在旦夕，谢郎务必入庄探望。万望南宫大侠将此话带予谢淡，他日云别燕必有重谢。”

　　宋翾回头去看，云别燕被齐温一行簇拥着离去了。

　　此时不及宋翾多想，运起‘弄影浮霜’身法，朝岸边急奔，到了一看，萧慕蔺所乘乌篷船正往江心遥遥而去，宋翾眼观四方，目光落在停靠岸边的一叶小舟那竹竿之上，长臂一挥，那竹竿便凭空而起，直向江心那艘乌篷船投去。这一招隔空御物放眼整个江湖怕也少有人及。

　　铁飞蹄轻功也算上乘，这时正追至仗遥，一见之下，心头骇然，他行走江湖半生，所遇高手无数，但如此年纪身怀此等内劲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就脚下一缓，本就不信宋翾身份，此时更是疑窦大增。

　　岂不说南宫惰与此少年年纪相差过大，就是这一身内劲，莫说南宫惰，便是南宫家主南宫修也望尘莫及，只怕郭邈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恐连累九流门。不提其他几门，他走马门自立门户之艰辛，作为立派掌门尤为清楚，混到如今更是不易，对方此等身手，来头必然不小，他可不愿为了个没什么交情的后生断送了走马门前程……正打着算盘，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不但令他彻底打消救人念头，更是惊得他脊背一凉。

　　天已彻底黑了，各行营生陆续收摊，渡口较前清净了许多，铁飞蹄站在江边，江风吹着他杂乱的头发，发丝拂在他黢黑的面颊上，仿佛鞭笞出道道沟壑，深深浅浅，无一列外藏着对方才那少年出手时的心惊与惶惧，其中究竟可怕至何种地步，只有铁飞蹄那颗急剧跳动的心知晓。

　　水声传来，铁飞蹄从恍惚中回过神，见赵大赵二正从江水中艰难爬起，而后瘫在岸边，口鼻中粗气重重，在黑暗中，铁飞蹄似乎瞧见二人脸上的惊惧不亚于自己。

　　赵大赵二相视一眼，均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二人从彼此眼中仿佛又看见了方才那一幕，不由自主再将目光投入江心，那里一艘乌篷船被一支竹竿钉在江面之上，纹丝不动。

　　赵大眯了眯眼，犹记得他们匆忙行船，一支竹竿忽从天而降，先来无声无息，直到擦过他脊背时才听得细微破空之声，好似寒袭的风，待得察觉时便已透体入骨，对！便是那样的感觉，那竹竿擦着他草鞋穿透船板时，便是透体入骨的冷，偏生那冷似在他身上结了冰，将他冻住，他竟只觉得冷，便是一个哆嗦也不能发出来，眼见那竹竿‘夺’一声穿透船板，之后便再无声息，可船却半分也动不了了。

　　他兄弟二人原先本是一地秀才，舞文弄墨，不懂械斗，后受了难，学了些暗招防身，于暗器一道颇有些见地的，可这一支三丈来长的竹竿被人用着暗器他是头一次见，且用得这般惊世骇俗，更是闻所未闻。更令他心下骇然的是，那竹竿穿透船板，竟不见江水灌入，竹竿与船体交合处竟严丝合缝得犹如天然，要知道，此地远离岸边不下五六仗啊！此等内劲，试问江湖谁人不惧？

　　怕有好一刻，山风在山谷叫嚣，搅得江水缩瑟，他这才像活了过来，才觉不过一呼吸间，不由扭头朝岸边看，模糊中见一少年如鹰隼般迫近，清越嗓音略带戏谑地道：“二位大哥何故抢我萧兄？”

　　那少年面带笑意，并无半分威吓，也无半点杀气，可不知为何，他兄弟二人如见鬼魅，惊骇中做不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少年弯腰对着船舱内温言道：“萧兄，翩辞来救你了。”

　　而后，那少年伸出苍白修长的手，笑吟吟道：“萧兄吓坏了吧，我来扶你。”

　　再后，人就被他牵了出来，临走前，他善意提醒他兄弟二人道：“船快裂了，想来二位大哥水性极佳，用不着我操心的吧。”

　　眼见着他带着人腾至一艘红船上，解缆而去，他兄弟二人这才忙忙跳入江中，眼下看来，是被那少年骗了，那乌篷船不是好好停在江中的么。

　　正这么想着，忽有木头开裂之声自江面传来，随着这声音一出，那原本好好的乌篷船顿时四分五裂，残片飞溅，震慑得山精水怪都收了声儿。赵大赵二及铁飞蹄一时瞠目结石，具都心下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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